夏霁拉着沈淮序的胳膊,她記得他,他是那日在騙子術士攤前,擲石子的人。
他見過她,應當知道她不是宮裡的人。
望着夏霁急切又懇求的眼神,沈淮序不解道:“我們認識?”
夏霁心灰意冷地松開手,垂着頭不再看他。
轉瞬間有了主意,她猛地仰起頭,小手指着自己亮亮的清眸,接着閉上眼,擺了擺手,表示她已經瞎了,
然後小臉皺到一起,學着術士樣子,虛空縷着不存在的長胡須,又站到對面,雙手上下一搖一搖,佯裝在抖簽筒。
她充滿期待地望向沈淮序:可記起來了?
趙榮爍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一推沈淮序:“你從哪兒招惹的人,你這可不地道,人家腦子不好已經夠可憐的了。”
沈淮序一頭霧水站在原地。
來往太監、婢女不時頻頻回頭,捂嘴偷笑着離開。
冬雪抱着衣物從内務府出來,眼見夏霁和兩位殿下站在一起,怕她不懂規矩沖撞了貴人,心中一慌,小步上前,拉着夏霁的手,福身一禮:“奴婢,見過兩位殿下。”
趙榮爍清咳一聲,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淚,故作嚴肅:“哪個宮裡的?”
“回殿下,是年貴妃的毓秀宮。”冬雪低頭認真應着。
沈淮序已走去樹下低頭尋落葉了,趙榮爍轉身去找他,擺擺手:“罷了罷了,退下吧。”
冬雪忙拉着夏霁快步走了。
夏霁回頭看着樹下的人,皇兄所言果然不虛,北齊人太笨。
翌日早朝,趙巡下旨封沈淮序為瑞王,暫居于承乾宮,不日後将出使大夏,一應賞賜均按親王最高規格給予。
冊封親王本是天大的好事,下朝後,衆臣紛紛湊上前對沈淮序道賀,心裡卻暗自慶幸自家孩子躲過一劫。
沈淮序理也不理,徑自向偏殿走去。
年貴妃帶着從各宮挑選的十位“美人”在側殿等候多時,夏霁昨夜被匆匆教了一整夜規矩,眼下泛着青黑,神情郁郁。
冊封聖旨已下,年貴妃念着趙巡在一旁,唇角扯出明媚的笑,仿佛慈母般:“殿下,這兒是本宮尋的美人,模樣個頂個的好,而且溫順懂事還知趣,殿下可滿意?”
沈淮序踱步上前,在她們身上一掃,一水的鵝黃色長襖,雙丫髻上系着兩根綢帶,一看便是精心裝扮過,面子功夫給的也足。
婢女們個個低頭垂目,抿着嘴,九個美人神态都相仿。
年貴妃側身站在隊伍末端,見沈淮序走來,不自覺上前一步,擋住夏霁:“殿下還不放心本宮選的人嘛。”
趙巡每次上完早朝都疲累得緊,不願為此小事多耽擱:“愛妃辦事穩妥,我瞧着模樣都極好,你帶回承乾宮吧,
那兒也安排人整理好了,除了這十人,其他伺候的人業已送去了。”
沈淮序比年貴妃高一頭之多,他略一偏頭,看見睡眼惺忪的夏霁,旁人垂目,她的眼眸快閉上了,他眉間輕折:“這是?”
“這是雲兒,這可是我宮裡最俊的丫頭了,就是幼時燒了腦子,不會說話。”
年貴妃一轉身站在夏霁身旁,裙擺宛若花開,長袖下她用力一擰夏霁胳膊。
夏霁吃痛,不自覺睜眼,挺起身子,沈淮序映入她的眼中。
“謝陛下和貴妃賞賜,臣先帶回去了。”沈淮序沒給她反應的機會,一手搭着一個婢女的肩膀,大步跨出門。
依着禮法,他既封了王,那名号稱呼要改,但這“王”本身封得就不成體統。
父皇、母後。
沈淮序不屑對他們宣之于口。
衆人皆知他目無禮法、遊手好閑,是整個北齊數得上的公子哥。
但當着陛下的面,竟舉止如此,婢女們内心驚詫,低頭互相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被氣得早已回了寝殿,隻盼着他早日離宮。
“愣着幹什麼呀,快跟上。”年貴妃在後推了夏霁一把。
女婢們魚貫而出,往承乾宮去了。
“真是欺人太甚!”一掌拍在桌上,茶杯磕碰叮當作響。
沈府内宅,沈老夫人榮華須眉皓白,手裡竹杖狠狠杵在地上,“聖上這是想讓我沈家斷子絕孫不成。”
容嬷嬷上前安撫,手輕輕落在榮華背後給她順氣:“老夫人您消消氣,大夏隻是讓人出質,公子雖然受些委屈,人能平安回來便好,封王總比做侯爺風光。”
“老夫人,少爺回來了。”管家來報。
“把這個孽障給我喊來。”
去大夏前,沈淮序不欲留在沈府,他被困在此十六年,一天也不想呆,此行回來,隻簡單收拾些物件。
管家擦着額上的汗:“少爺,老夫人喊你過去一趟。”
老夫人和少爺一向不合,每次來請,十次有八次沈淮序不去。
管家心裡不住地打鼓,幫沈淮序想搪塞理由,但聽見他一聲幹脆的:“好。”
榮華見沈淮序前來,一改往日嚴厲,顫巍巍起身去拉他的手:“孩子啊,你怎麼不知拒絕呢,若你這一路上有什麼意外,我們沈家怕是要絕後了。”
沈淮序避開她的手,轉身坐在一旁,周遭一身寒氣更甚屋外:“聖上既有心任我,我拒絕得了嗎?”
榮華低聲歎氣,握着竹杖的手越攥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