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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宴會廳二樓的VIP坐席,紅色絲絨幕簾後邊,面色冷厲的男人睥睨一切。
他掩在幕簾後面,隻留半大不大的縫隙,足夠他看見那虛與委蛇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笑臉阿谀。
呵。
又是這一套。
他曾經上當并深陷其中的這一套。
“栾總,您該休息了。”助理魏清伏在栾喻笙耳邊低語,他心跳七上八下的。
誰知自家BOSS見了前妻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想起他們不堪回首的過往,大概率将血雨腥風,栾喻笙恨不得活扒印央的皮。
喉間溢出低沉的“嗯”,栾喻笙目光鎖死在舞池中央舞姿招搖的印央,問:“她拿那票進來的?”
眼神森冷如冰錐,他口氣倒是染一絲快活。
“是的,我再三确認,是那票沒錯。”魏清彙報,“夫……她為了買那票,還借了十萬高利貸。七萬付票錢,三萬做美容護理買衣服鞋子。”
差點叫出“夫人”,魏清吓得一身冷汗。
“很好。”栾喻笙不苟言笑,深眸蘊藏幸災樂禍,嗓音冷冽,“明天傍晚,大概行駛航線的一半,到那時,派船員去查她的票,她如何表演都不要憐惜。”
停頓後,他眉壓眼道:“把她趕下船。”
“可……她們怎麼回去?”魏清多嘴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把她們扔海上相當于殺人。”
“她們?”
聞言,栾喻笙扭頭。
他森森凝視魏清,唇角勾一抹不寒而栗的笑,糾正道:“她。隻趕她一人下去。”
“不管死活。”
宴會廳中心,黑裙女人搖曳旋轉,凹凸有型的身材強有力地吸引數道目光,面容明豔。
她美得驚心動魄。
一如當年。
“栾總,時間不早了,您今天一天都沒休……”
“知道了。”栾喻笙打斷。
他收回視線,閉眼深呼吸,按捺住巴不得印央即刻慘死在他面前的深深恨意。
如魏清所言,他今天忙于應酬,一整天,幾乎沒有減壓,沒有按摩,沒有躺下休息。
思緒轉回自己的身體,他才感覺到後背僵如鐵闆,黑色毛毯下面的腿腳隐隐抽搐。
受傷三年,身子骨禁不起任何折騰。
三年前的那場車禍,摧毀了他的身體。
頸椎第四、五截斷裂,無任何修複的可能,他從鎖骨以下的肢體喪失感知覺和行動能力,從此困于輪椅,這輩子不良于行,再無站立行走的可能。
甚至,一雙手也報廢。
須臾間,刺痛沿着脊髓遍布全身,别人摸他碰他,他絲毫感覺不到,可疼痛卻昭然。
日日夜夜,神經痛揮之不去。
咬着牙不痛呼出聲,栾喻笙蜷縮的右手操控電動輪椅手柄,緩緩調轉方向:“走吧。”
深色西裝剪裁得體,巨匠級别的做工,穿他骨瘦如柴的身上顯得浪費。
他整個人被三條加寬的束帶,牢牢綁在高背電動輪椅上,腋下一條,腰際一條,膝蓋上側一條。
離開三條束帶,他連坐直坐穩都是奢望。
再頂尖的面料也禁不住這樣糟蹋,束帶處有勒出的褶皺印子。手工訂制的軟底皮鞋也是,兜着一雙足弓突出,足底變形的不沾地的腳,純屬暴殄天物。
栾喻笙不甚靈活的右手前推操控感,輪椅徐徐前行。
他左邊身體傷得重,左手成了擺設,跟右手一樣,五根手指蜷縮在掌心,伸不開,不具活動功能,感知喪盡,隻有小指外側存在微弱的觸感。
但不同的是,右手勉強能舉過胸口,而左手完全動彈不了,隻能依靠肩關節發力甩一甩。
地面的絨毯阻礙輪椅前行,一個轉彎,輪子停滞一瞬,他放在扶手上的左手順勢滑下。
虛虛地垂落在扶手外面,手指抽動。
顧于體面,不想讓重殘的身體顯得太凄楚可憐,他今天沒有把左手用束帶綁在扶手上。
他左肩發力,往前帶動左臂,想靠自己把左手放回扶手,可花了吃奶的力氣,隻換來左胳膊前後搖晃。
幅度微小,衣料蹭着扶手簌簌作響。
沒幾下,他精疲力竭地頭靠椅背喘息,左手靜如死屍,嘲笑他的殘敗與無能。
見狀,魏清不動聲色撿起栾喻笙的左手,本想放回原位,擔心又掉下來,便小心地擱在栾喻笙的大腿上。
掌心朝天花闆,雞爪手微微痙攣。
“栾總,今天您太累了,要不,我來推吧?”
“不用。”
一口拒絕。
栾喻笙内心苦笑,表面依舊冷如冰霜,仿佛無堅不摧,他蓄力推動手控杆,繼續前行。
如此狼狽廢物的一面,他都沒給印央看過。
但她毅然決然地将他抛棄,毫無轉圜餘地。
見最後一面時,他剛蘇醒,得知印央沒來過醫院探病,他的第一反應是慶幸。
這樣子,别吓着她。
讓護工把他收拾得清爽利落些了,他才讓魏清帶她來見他,不顧醫生的勸阻封住氣切口,啞着嗓子找回聲音。
癱瘓的肢體嚴嚴實實藏在被子裡,尿袋撤了,隻露出她誇過無數遍賞心悅目的臉。
重大變故,死裡逃生,半身不遂,從此殘疾,他勉勵抗下,沒有自暴自棄。
可他的新婚妻子見到他,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栾喻笙,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