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厭惡自己醜陋癱廢的身體,不願多看一眼。
反正沒有感知覺,閉上眼裝作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就好。
“啧啧啧。”謝星辰拎着尿袋晃蕩,他是個醫生,這種東西見多了心裡毫不膈應,還打趣,“這顔色……是橙汁嗎?栾總,烏鴉都知道找水喝的,往瓶子裡投石子,您這麼大個人類,該不會渴死吧?”
護工正在拉伸栾喻笙的腿腳,筋節緊繃,關節僵硬,他感覺不到疼,卻仍然難受至極。
蜷縮的手蹭着潔白床單,手指伸不開,連抓住些什麼分散注意力的能力都沒有。
嘴上卻不落下風:“呵,我這一周都會這樣。你是醫生,該不會想不出解決辦法吧?那我要你有何用。”
“要我做你的開心果呀!”謝星辰賣萌。
栾喻笙冷笑:“開心果剝皮可食,我樂意至極。”
謝星辰打寒顫,溜之大吉:“我走啦,回去睡了。你們倆個服侍我們的栾總洗漱吧!有事call我!”
躺了一會兒緩緩神,栾喻笙才開始洗漱。
這裡的無障礙設施再怎麼齊全,也不比家裡的舒适,一番洗漱更衣,折騰得他腦袋脹痛。
本就身子虛,腸胃差,十分之九的身子癱瘓後,腦神經便格外活躍起來,遊輪航行海面開得很穩,可他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地面輕晃。
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聳動肩關節,蹭着床面把右手挪到臉側,頭去找手,讓食指指節摁壓穴位,可惜力道太小,無濟于事,左邊更是沒轍,左手動不了一點。
他心煩意亂。
魏清還沒回來。
栾喻笙摸索手機,把手機推到眼睛旁邊,側着頭,用小拇指外側的骨節輸入密碼,解鎖手機。
看了看财經新聞和國際局勢,百無聊賴,他下意識地,打開了直播軟件。
印央有個直播賬号。
她不露臉,隻出聲,隔三差五分享生活點滴。
果然,她正在直播。
畫面中,大海茫無邊際,黑不見底,甲闆上點着零零星星的小彩燈,一明一暗,詭谲又美麗。
“你們看,在海上看星星是什麼體驗。”
擴音器逸散她譴倦的嗓音,尾音拖長,連停頓都妩媚,“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這個時候,最浪漫的事呢,就是與伊人同望一片星空。城市裡很難看到星星,我今天帶你們看,請分享給你愛的人……”
伴他許多日夜的聲音,輕撫他的神經。
栾喻笙望向窗外,隻有如墨般的夜,他連起身去窗戶看看星星都是妄想。
深深吐氣,他頹敗地合上眼睛,沉浸其中,不放過她細枝末節的音節變化,頭疼逐漸減輕。
“我今天真幸運,賞美景,旁邊還有……”
突然,一道男聲插進來,欲說還休。
栾喻笙蓦地睜開雙眼,頃刻間,頭痛再度欲裂,額角暴起的青筋蜿蜒至眼尾。
他扭頭,看到畫面切換,一大一小兩隻手搭在欄杆上。
大的那隻手不知死活地一寸一寸,緩緩靠近,差兩厘米,就能碰到小手。
背脊的疼痛也殺了回來,他雙腳抽動,帶着身體震顫,眉眼間逼仄的距離像要夾死人。
印央的輕笑聲如水波蕩漾:“我今天,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很特别的人。都說海邊最适合一見鐘情,我當時不屑一顧,可是我現在……”
笑意更深,她接續道:“信了。不光在海邊,在海上,也适合一見鐘情。我今天也很幸運,很開心,想把這份幸福分享給關注我的朋友……”
彈幕吵翻天,祝福的話唰唰滾動。
好些人刷起禮物,說是“雲份子錢”。
而栾喻笙用不靈活的右手叉掉了直播,點了好幾次,才阻止她的聲音繼續割他的心。
空茫地望着天花闆,他明知她的這番話全是虛情假意,帶着極強的目的性,他還是心如刀絞。
她哪有那麼容易愛上一個人?
如果她的心可以輕易地給出……
為什麼不能給他?
他健康的時候,一點都不差啊。
恨意洶洶來襲,說不清是擔心他們官宣,還是仇恨急不可耐必須宣洩,栾喻笙立刻電話呼叫魏清。
“魏清。”
“栾總,我、我這邊還沒……”
“把她扔海裡。”
富有磁性的嗓音帶着些陰骘狠厲,魏清一愣:“她……栾總,您的意思是?”
“印央在甲闆上。”栾喻笙一字一頓道,“把她扔海裡,現在,馬上,不許任何人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