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三竿,明耀暖陽透過扇形窗戶灑進室内,一道光柱吻上印央的臉龐,眉眼震顫,她悠悠醒轉。
忽冷忽熱,頭昏腦漲。
她忍不住難受得叫喚一聲,聲似貓咪被揪了尾巴,有些凄慘,但更多的是撓人心窩的嬌柔。
濃妝未卸,睫毛濃密纖長如鴉羽,随呼吸拍動,扇出誘人淪陷的蠱惑。
嗖地,鄭柳青移開視線,心髒像被逗貓棒搔癢,他搬着椅子,離席夢思大床遠了點。
“唔……”
艱難翻身,印央緩緩撬開眼皮。
混濁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張男子影影綽綽的面容。
她揉眼睛,假睫毛戳中眼球刺得她淚水泛湧:“……啊!”
“你醒了。”
聲音清潤如玉,親和有禮,帶幾分家教良好的分寸:“帶妝睡對皮膚不好,但抱歉,我不會卸妝,沒經過你的同意也不能貿然這樣做,女孩子的素顔很神秘,很寶貴,我想,不是随便什麼人都能看的。”
手邊遞來紙巾,體貼入微,印央接過來,撕掉假睫毛,擦了擦眼睛。
視野清明,她看清楚了鄭柳青。
他的模樣和音色一樣溫文爾雅,面目清俊,一雙笑眼正恰到好處地注視她,不令人感到逾矩。
“我昨天掉海裡了……”印央皺眉回憶,記憶停留在被暗不見底的冰冷海水包圍,“然後,我暈了……”
掃視身體,完好無損,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她睨一眼鄭柳青,掀開被子一角把頭伸進去,看見自己換上了一身睡袍,黑色包臀裙疊在枕邊,紅底高跟鞋在地上。
會陰穴隐隐作痛,貌似被紮針灸了。
“是你救了我?”
“對,是我。”鄭柳青清然道,“這位小姐,請放心,你的衣服由船上的女性工作人員更換,不該看的我絕不看。”
清心禁欲,不像騙人。
印央露出模闆化媚人微笑,單聳一邊肩膀,撩頭發的動作配上淩亂的秀發倍加慵懶。
“謝謝你。”她笑容擴大,“救——命——恩——人——”
四個字,說得缱绻如繞指柔。
落在鄭柳青心間卻像是打靶射擊,砰砰砰砰。
他颔首吐納,笑着向印央伸出手:“治病救人是我的使命,義不容辭。請問這位小姐,你介意我給你把脈嗎?溺水一場,心肺脾都受影響,我帶了些基礎藥,如果你需要,我開點給你。哦,忘記說了,我是中醫。”
……中醫?
印央怔愣一下,揣着懷疑把手腕遞給鄭柳青,問:“請問這位先生貴姓?”
“鄭柳青。”
語間,他三指搭上她的寸、關、尺三部。
印央突然打一激靈,脈象異常,鄭柳青微微擡眸問:“你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印央:“……”
呼吸紊亂、胸口發悶、手腳冰涼、心驚膽戰。
……假冒碰上真主了!
……她假借鄭茹雅的身份混進來,據資料顯示,鄭柳青是鄭茹雅的哥哥。
那麼,現在……
他就是她的哥哥!
“……沒事兒,我好得很。”印央硬着頭皮抱起裙子踩下床,蹬上高跟鞋,佯裝波瀾不驚挑眉一笑,“鄭公子,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醫者仁心,不圖回報,但你的恩情我記住了,有機會我一定報答。”
潇灑扭腰肢,印央走路根本不像個險些淹死的人,婷婷袅袅的背影令人過目難忘。
“等一下。”鄭柳青喊住印央,起身,十分儒雅地行禮問道,“今晚有一場應酬,我不太擅長交際,恕我冒昧,我覺得這位小姐你在這種場合一定遊刃有餘。請問,可以麻煩你陪我去嗎?就當你口中的報恩。”
印央止步回眸。
好事一樁。
趙韫川不僅沒下水救她,半天連句問候的話都沒發,靠不住,面前這個鄭柳青看起來又不近女色,酒局男人多,鮮美獵物圍桌團團坐,她正好再物色一個。
“好啊,晚上幾點?”
“六點半。”
“OK,加個聯系方式吧。”
鄭柳青遞上手機:“請問怎麼稱呼?”
印央現編,笑意诳惑:“我在國外長大的,叫我Cristina。”
*
整個早上,栾喻笙周旋于商界名流。
說得更準确些,應該是那些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尋機接近他,建立聯系,攀附關系,謀得康莊大道。
縱然身體癱廢,困囿于輪椅,他過人的才智謀略,膽識決斷,比起從前隻增不減。
午餐沒去宴會廳用餐,栾喻笙駕駛電動輪椅回到VIP套房,魏清叫了上門送餐服務。
等待送餐的空擋,正好處理一下個人衛生。
被圍着阿谀奉承了一上午,沒有減壓,滴水未進,讓栾喻笙在一幫子地位比自己低下的商人面前暴露孱弱一面,不如沖着他腦袋直接開一槍。
“不用叫星辰過來了。”
栾喻笙操控輪椅停在床邊,費勁地擡起右手落在大腿上,左手無論如何紋絲不動。
隻擡個手臂的動作,他氣喘籲籲,揶揄道:“好歹……醫學名門出生……呼……遊曆過……幾十個國家,一提到吃的,跟頭山豬似的,就……呼……讓他安心吃飯吧。”
昨夜未眠,清早,一顆心還懸吊着。
本就破敗的身子,愈漸吹不得風雨。
護工輕輕把栾喻笙的左手放到他腿上,解開三條束縛帶,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床上。
他僵硬的軀體保持坐姿,兩條皮包骨的癱腿彎折,腳跟抵在床面的同時腿往兩側倒去。
如同左右尖括号。
兩個護工一人握一邊的腿,抱在懷裡仔細按揉,将緊縮的肌肉和筋節揉開。
“唔……嘶……”
栾喻笙緊咬嘴唇,他生性隐忍,可抽筋拔骨般的疼痛讓抽氣聲控住不住地溜出唇齒。
擔心那女人的死活勝過自己的健康,他整宿焦慮難捱,身體超負荷了,平時不會這麼疼。
他腦袋不安分地蹭着枕頭,明明沒有觸感的雙腿,此刻絞痛到像筋被活生生抽了出來,雙腳十指呼救似的向内攣縮,雞爪手抖如篩糠。
如此疾苦,他每天必須經曆至少三次。
早一次、午一次、晚一次、久坐若幹次。
不然,待筋肉黏連,關節退化,再怎麼按摩也無濟于事了,如果腿腳變形到連鞋子也穿不了,腿像青蛙腿再也打不直,就得手術介入了。
他這半死不活的身體,全麻都能送他上西天。
約莫十五分鐘,栾喻笙的雙腿軟軟倒下,伸直落在軟床上,腳背高高拱起,腳趾還一抽一抽的。
被折磨得夠嗆,冷汗密密麻麻地鋪滿他的額頭,一支吸管喂到他嘴邊。
“栾總,補點水吧。”
魏清看着栾喻笙側過頭,咬住吸管,一小口一小口緩慢飲下,隐晦地瞥了眼尿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