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多,栾喻笙再也坐不住了,喝完最後一杯酒,他叫來魏清送他回去房間。
魏清推着他的高背電動輪椅繞過半個包間,路過印央時,他目不斜視,氣場皆是王者的傲骨,可毛毯下,他難看的雙手又往深處送了幾分。
回到VIP客房,栾喻笙立即讓護工給他洗澡洗漱,撤掉尿管,用痱子粉護理,換上加厚款紙尿褲,處理小腿上的傷口,最後穿好足托。
“栾總,今天累了?還是不舒服?怎麼這麼早休息?”魏清給栾喻笙掖好被子。
栾喻笙勉力支起頭看向下半身,确保萬無一失,冷嗤:“等下有貴客來訪,讓她進來。”
*
“哎,你們聽說了嗎?”包廂裡閑聊起來,“我聽人說,昨天晚上有人跳海了!”
“跳海?真的假的?殉情嗎?”
“不知道呀,鬧挺大的,保安都去了!”
謝星辰猴似的跳起來:“玩遊戲呢吧?是誰!是誰玩真心話大冒險沒喊我?”
……
栾喻笙離開後,場子熱了幾度,這些貴戚權門唠起八卦來不比尋常百姓市儈,一個個的兩眼放光。
印央隻當耳旁風聽,她輕輕拽了拽鄭柳青的衣袖:“鄭柳青,我有點醉了,想去一下洗手間。”
鄭柳青應:“帶上手機,有需要就聯系我。”
從洗手間出來,印央一個轉彎碰上了正在等她的趙韫川。
“雅雅。”趙韫川聲線齁膩,箭步靠近印央,儒雅的表象下滿是假惺惺,“我昨晚吓傻了,跑去喊人來救你,結果遲了一步,你已經被救走了。”
“嗯,算我命大。”印央敷衍了事,借步從趙韫川身邊繞開,卻被趙韫川堵住。
“雅雅,你生我的氣了?對嗎?”趙韫川賠笑道,“你的手包丢海裡了,我買新的給你。你别生氣了,好不好?你還想要什麼我都買給你。”
這話換作平時來聽,印央一百個心動。
但今天她無心留念這些,本來的狩獵計劃,也因為和栾喻笙的不期而遇擱淺了。
她現在隻想去甲闆安安靜靜吹吹風,等頭腦清醒一些,回房洗個熱水澡美美睡一覺。
“我想要這艘遊輪,你送我嗎?”印央打趣道,她蔥白般的細嫩食指勾住皮筋,一扯,長發似瀑布垂墜而下。
微揚臉龐甩了甩頭,打卷的發散落成直順的絲線,看着趙韫川面露尴尬,她妩媚地笑:“開玩笑的,我巴不得馬上從這艘船上下去呢。趙韫川,我欠了你一些,沒資格談原諒,我們以後就互當路人甲吧。”
說罷,印央潇灑離去。
“鄭茹雅!”趙韫川惱火地大喊。
“别叫我鄭茹雅,叫我Cristina。”印央糾正,忽地頓住腳步,回眸一笑。
燈光落進她的媚眼催化魅惑,讓人無法拒絕:“我還真有個想要的……有煙嗎?”
*
甲闆上,印央點一支煙,海風急速吹散煙霧,拂過她微微冰涼的面頰。
“Cristina,還不回去?”鄭柳青出現在她身邊,夜色勾勒他溫潤的眉眼。
“抽完這根……”印央俏皮地笑,“再抽一根!然後再抽一根,我再回去。你呢?尋到這裡來,想欣賞夜景吹吹海風?還是一腔心事無處訴說?”
鄭柳青背靠護欄,不接話。
歎了口氣,他說:“我聽到了你和趙韫川的對話……你為什麼冒充我妹妹?”
印央眉梢一挑。
自知紙包不住火,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她不慌不臊,吸一口煙:“你妹妹低調,不抛頭露面,而我需要一個登船的身份,就冒充她咯。”
煙霧霧化她明豔的五官,及腰長發在風中搖曳,她笑:“讓你感到不适,我很抱歉。欠你的救命恩情剛還清,現在好了,我又欠你一筆。”
“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嗎?”
“目的?”印央指尖輕撣,猩紅的煙灰随風葬送在汪洋大海,事已至此,沒什麼好藏着掖着的,她坦誠相待,“目的就是傍個有錢的公子哥,撈點錢。”
轉身,她慵懶倚上欄杆:“抱歉,鄭柳青,這麼不齒的我做了你的女伴。”
“我叫印央,是栾喻笙的前妻,我沒想到我和他會在這裡見面,我還在他的局上做了你的女伴。如果他日後找你的麻煩,我願意跪下求他不要為難你。”
敢愛敢恨,能屈能伸,印央一貫如此。
鄭柳青被龐大的信息量驚得久久不語,末了,他搖頭失笑:“印小姐,你謊話連篇,但又很坦率。家父和栾總的父親是多年的朋友,我想,他不會為難我。”
“那就好。”
煙燒到盡頭,印央撚滅煙蒂,醉意随風去,蕪雜的思緒也平順大半,她笑笑:“鄭柳青你放心,這幾天,我會在外面保持這個人設,不給你丢臉。你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可以嗎?算我欠你的第三個人情。”
鄭柳青饒有興緻:“我很願意印小姐欠我三個人情。”
“謝了。”印央的淺笑由海風輕吻淺啄。
沉默片刻,她似乎漫不經心地問:“那會兒,栾喻笙用瑞典語跟我說了什麼?”
“你别想好過。”情感很是激烈,鄭柳青重複道,“栾總說,你别想好過。”
“呵。”沒半分惶恐,印央反而噗嗤笑出聲,“你呢?你回了他什麼話?”
“我回了,你們認識?”
笑容頓時僵滞,印央擡頭,仰望曾與栾喻笙一同數過星星的浩瀚夜空,歎道:“何止是認識啊……”
*
回到客房,印央剛蹬掉坡跟鞋,門鈴突然作響。
門打開,兩名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員語氣嚴肅:“這位小姐,疑似有人冒充他人身份,拿着假船票混入遊輪,我們正在排查,請您出示一下身份證和船票。”
得。
直接報她的名字算了。
剛還跟趙韫川說想下船呢,一語成谶。
印央還是配合地遞出了假的證,照片一欄是她本人,而名字寫着“鄭茹雅”,也是托人僞造的。
“船票丢了,跟我的手包一起丢海裡了。”印央有氣無力地靠在門框上,甚至有些懶得抵抗,“不信的話去查監控,我這邊也有人證。”
兩人互相使個眼色。
一個咄咄逼人:“不行!這位小姐,沒有船票不能待在這裡。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一個振振有詞:“就算有監控記錄,我們怎麼相信你的票就在手包裡?已經無從查證了。”
舌尖頂了一下右腮,印央擡高眉毛點點頭,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賴皮樣子:“一個戴眼鏡,高高瘦瘦的男人叫你們來查我的票的吧?魏清,栾喻笙的秘書。”
被識破了,兩人略顯慌張。
他們很快鎮定下來,嚴詞厲色道:“這位小姐,不出示船票,就請您下船。”
“好啊!”不用惺惺作态在船上苟着,得個痛快,印央扭頭進屋拉開行李箱,“什麼時候送我回去?”
“您自行回去。”
“……我怎麼自行回去?劃船?”
“沒有船,隻有救生艇,您不能用。”
“那我怎麼回去?!”
“您自行回去。”
“……遊回去?”
“您自行決定。”
“……”
……不是吧?!
拉鍊夾住了手指,可印央感覺不到疼,心髒頃刻間跳得七上八下的,她此刻才開始慌了。
栾喻笙真TM冷漠無情!
印央消沉在暖黃色的燈光之中,添一絲楚楚可憐,不能去找賀佳琪,會連累她,不能去找鄭柳青,人情該還不清了,更不能去找趙韫川,丢份。
沒人能幫她……
除了始作俑者。
手指回蜷,印央視死如歸似的悲壯問道:“我問一下……栾喻笙住哪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