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平時都忙,沒好好聚過。”謝星辰活絡氣氛,“嘿!你說說你們,等着繼承家族企業就行了,當纨绔子弟成天吃喝玩樂多爽啊,那麼努力幹嘛!不像我,搞技術的,搞不好就害死人,苦哈哈地讀書、實習、深造……”
扶額歎息,謝星辰一副祥林嫂樣,看向鄭柳青:“柳兄,咱都是白衣天使,你懂我的不容易吧!好不容易休假,還得給霸總當補給包……”
“咳。”
栾喻笙輕咳,謝星辰乖乖給嘴巴縫了拉鍊。
主位的男人正襟危坐,神色巋然不動,他自内而外溢出唯我獨尊的傲氣與矜貴,深邃眉眼間潛藏着不易察覺的毒信子,蛇齒隻咬印央一人。
“鄭醫生,久聞您大名,今天有幸得以一見。”栾喻笙嘴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盛氣斂了幾分,“在座的,都是我私交很好的朋友,不必拘謹。”
“哪裡的話。”鄭柳青笑容素淡,“栾總叱咤商界,我僅是一介小小醫者,今天能被您邀請,是我鄭柳青的榮幸。栾總,我敬您一杯。”
說罷,鄭柳青含住吸管。
栾喻笙給面子地喝了口紅酒,目光偏移,落在印央臉上的眼神浮現一瞬的陰戾。
他介紹在座的人給鄭柳青認識,話頭一轉:“才子配佳人,鄭醫生,請問您的女伴怎麼稱呼?”
印央心下一緊,努力沉穩呼吸。
“Cristina。”鄭柳青道。
“Cristina……”栾喻笙碾碎每個音節,低聲複述一遍,冷眸半斂着問,“Cristina小姐在國外出生?”
印央:“嗯。”
睜眼說瞎話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厚臉皮實在好笑,栾喻笙低笑出聲,問:“請問中文名?”
“我……不喜歡我的中文名。”印央随機應變,“我父母給我取的名字有點俗,就不污染栾總的耳朵了。後來我家移民,Cristina這個外文名是我自己取的,我非常喜歡,父母,同學,朋友也隻管我叫這個名字。”
“Cristina很小的時候就跟随父母移民瑞典了。”鄭柳青背出他和印央的串詞,“她家也從事中醫,在國外給華人看病,我們在一場中醫交流會上相識。”
“聽上去天造地設。”栾喻笙眼皮下壓三分,逼仄的眸子仿佛想要将視野中的印央活活夾死。
忽而,他懶懶掀起眼皮,笑道:“我喜歡瑞典,全球葡萄酒産區的最新地标,我在那裡有葡萄酒莊園。Cristina,T?nk inte p? det b?ttre,我是否有這個榮幸?”
一句瑞典語。
聽得在場衆人皆愣了下。
印央:“……”
……媽的!
玩這一套戲弄她!
他之前滴酒不沾,紅酒都免疫,現在竟然還在瑞典買了葡萄酒莊園?!
都選了這麼小衆的一個國家一個語言了,難不成真該說她來自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國?為了糊弄過去,她洗澡化妝的時候還特意背了幾句常用的瑞典語……
栾喻笙說的是什麼鬼意思?
氣氛蓦地凝固,印央的沉默引來了所有人疑惑的目光,當然,栾喻笙的難掩挑釁之意。
“嗯……”
印央打望衆人的表情,确信沒人聽懂了那句瑞典語,她剛硬着頭皮應了聲,身旁的鄭柳青忽然開口:“Vet du?”
栾喻笙一滞,沉默應答。
鄭柳青雲淡風輕地笑笑:“真的嗎?這句是Cristina教我的,我沒有語言天賦,枉費她這位好老師。栾總,聊了太多我和Cristina的事,菜都涼了,要不……”
“動筷子吧。”
栾喻笙嗓音磁性。
燎原之勢般的忿火灼燒心頭,他望向鄭柳青的眼神不再向善,恨鄭柳青兩次英雄救美。
他又斜睨鹌鹑似的趙韫川。
而趙韫川心裡正犯着迷糊:她不是鄭茹雅嗎?鄭茹雅是鄭柳青的親妹妹,所以,鄭柳青讓他的親妹妹給他做女伴?還編了一套身世?至于嗎?
不敢聲張,畢竟昨晚他做縮頭烏龜把她丢下了,昨日的宴會他們備受注目,現下,他也害怕别人問起自己的舞伴怎麼跑去給鄭柳青當女伴了。
他丢不起這個人。
趙韫川偎着熱茶把心事吞下。
印央活過來了,假模假樣地拱手作揖,面容蓮之皎潔,清純玉女的氣質通透又童叟無欺。
她活學活用:“Det ?r en bra dag idag(今天真是個好日子),Cristina感謝栾總的擡愛。”
栾喻笙恨得牙癢癢。
……印央!
……印央!!
……印央!!!
内心的怒吼震得胸腔發悶,多想喊出她的真名,就地撕掉她的僞裝,卻又做不到讓她顔面盡失。
……該死!
桌上的手機亮屏,是謝星辰的消息:【你們在說啥呀?不會就我聽不懂吧?嗚嗚嗚……】
*
印央的謊言安然無恙。
結婚三年,說實話,她隔絕在栾喻笙的社交圈。
印央草根出身,雲端的圈層高高在上,栾家人也低看她,圈子不同,不必強融,她何必舔着臉呢?反正她最初就是抱着和富豪結婚騙筆财産的念頭。
目的達成,抽身走人。
印央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可真人鮮少有人見過。
包括謝星辰。
謝星辰在栾喻笙癱瘓後才當其的私人醫生,印央,他隻在一張被咬出歪曲牙印的照片上一睹芳容。
當時,照片就藏在病床的枕頭底下,畫面中栾喻笙抱着一位身材婀娜、面容絕美的年輕女人。
女人身上重重疊疊烙刻着入骨的齒痕,塑封膜被咬破,口水抑或是淚水,滲入了紙張,他們愛意無間的親昵模樣,依稀被浸泡得褪色模糊。
不知恨和愛哪個更濃烈?
問都不用問,那女人一定是印央了。
*
酒局相安無事。
仿佛真的隻是一場權貴間普通的社交飯局,而不是專門給她印央設計的鴻門宴。
印央從始至終扮演着一名合格的女伴,知書達理,體貼細膩,實則内心時刻緊惕着栾喻笙不知何時會扔來的驚雷,焦慮之下,紅酒多喝了幾杯。
醉意迷蒙雙眼,印央單手支着側臉頰,對面男人那棱角分明的輪廓蠶食過往的記憶。
密密匝匝地,心尖被啃得生疼。
他沒有系束縛帶,乍看之下當真和常人無異,隻是除了頭和肩頸以外的部位從沒動過。
女伴坐他旁邊照料,挑軟爛好吞咽的食物用叉子喂給他,一小口肉菜,他細嚼慢咽二十下,待他咽下去,女伴再用餐巾輕細地擦拭他的唇,周到至極。
曾經給她徒手擰開罐頭的雙手。
如今無一用處,餐具都握不了。
猛地一個對視,印央倏爾驚醒,她挂着假面笑容和身旁的女士聊兩句,又添一杯紅酒。
“Cristina,你不能再喝了。”鄭柳青擋杯。
“唔……”微醺的印央嬌媚欲滴,她擡手遮住杯口,語調染上旖旎醉态,“對,不能再喝了。”
再喝。
虛假醉倒後,真心會譴責她。
而栾喻笙,在和印央的目光相接之後,沒再吃一口東西,他杯裡的酒空了滿,滿了又空。
兩隻蜷縮的雞爪手藏在厚厚的深灰色毛毯底下,因她那一瞬的憐憫目光,而失控顫抖。
其實,他狀态好的時候可以自己吃飯,右手佩戴輔助手套,把輕質叉子插入手套特質的孔槽,脖子前伸,利用肩膀和手臂的力量能把食物送進口腔。
他自尊心強,隻要身體允許就自己吃飯。
可是模樣狼狽,偶爾會弄掉叉子,食物骨碌碌掉落染髒衣服,也常醬汁糊到嘴角……
不敢給她看到。
硬質腰托硌得栾喻笙越來越喘不上氣來,他曾在重要的場合使用過幾次這款腰托,每次,癱軟的肌肉都勒出紅痕來,甚至皮膚破損,這便是逞強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