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到邱冬呢?怎麼還沒就位?”
“剛還在這裡,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了?”
邱拾穗意識到自己一刹失神。聽到自己被點名了,立即推開面前像堵牆般的滾燙胸膛,疾步走開。
時青立在原地插着兜,玩味地擦了擦自己的唇角。離開時,還撞上了趕來候場的楚子舒。
“哥,你在後台杵着幹嘛?趕緊的,前排就坐,看完給我交千字讀後感哈……”
楚子舒說話極快,話還沒說話,人就沒見了。
說實話,時青覺得自己有些沖動了,但是他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不具名情緒讓他這樣做了。
舞台的燈光被倏然打亮。或許再早一會,觀衆們也許就會發現剛剛停留在幕布後的人影。
向導看到了邱冬就位,對着她的臉端詳了半天。邱拾穗的面頰有些紅,她伸出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
向導叫來化妝師幫她補了補口紅。
“第一次出場,一定要讓觀衆看到開頭的精氣神,這是和結尾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
“相信自己,就按照我們以往每次排練那麼做就好。”她的肩膀被導演溫柔地拍了拍。
邱拾穗心思有些亂,用餘光瞥了一眼台下,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着,都在靜悄悄地等待着這一次幕布開啟。
她聽見了觀衆的掌聲和歡呼聲,和充滿宿命感的渾厚旁白聲。
她心中突然湧起一種極強的信念感,于是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一躍跳進了劇本之中。
我是邱冬,我是一名即将被卷入時代洪流的學生,而此時此刻,我還不知道自己将要面臨着什麼。
她對自己說了這一句話。
就這樣,她走入了舞台的追光底下,注入邱冬的血肉,開始融進邱冬的人生。
故事的第一幕,是晨光熹微的餘南巷。
一個少女背着她的斜挎書包,邁着輕盈的步伐,哼着茉莉花,出現在舞台正中央的燈光之下。
燈光一一掠過旁邊剛剛開門的裁縫鋪、打鐵鋪,寂靜的場景瞬間變得熱鬧。
她走過水汽撲面而來的早餐鋪,王叔王嬸熱情地詢問她:“小邱,要吃饅頭嗎?”話還沒說完,就有手伸來将她攔住。
“不用了,謝謝嬸,我趕着上學了。”
她通過清晨的陽光打在巷口瓦片上的角度判斷了一下時間。
可能是來不及了,她趕緊在路口叫了一輛黃包車。小鄧車夫剛跑完一單,用泛黃的毛巾擦了擦滿頭的汗。
“坐穩咯。”
畫面裡同樣的一個氣喘籲籲的男生背影出現在畫面中。
邱冬不想再上最後一節國文課了,先生傳道授業的内容着實無聊,她偷偷地貓着腰從教室後門溜出去,正巧撞上隔壁班夏昶以同樣的姿勢從教室裡退出。
“你——”
夏昶的嘴巴被邱冬大力捂住,他看着突如其來撞入生活的少女慌了神。
這聲音驚擾了正在教室裡闆書的先生。
“快走。”
兩個人偷溜地小跑出來出了學堂。
夏昶在山坡上的小草堆裡喘着氣,一邊看着夕陽落下時那個因為跑步紅了臉頰的姑娘。
“你都出了學堂一公裡了,你跑什麼?”
“明明是你拽着我跑的。”
邱冬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響了幾下。
“走,我帶你去吃我家樓下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餃子。”
“我不去,我要回家練琴。”
“你家在哪?”
“餘南巷。”
夏昶笑了,“那就去你家樓下吃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餃子。”
他們一起去尋那巷子深處的美食,他們走街串巷,嬉笑怒罵。
可是遙遠地方傳來的槍聲打破了這條深巷的甯靜。
再後來。
那條巷子裡,有的家庭妻離子散,終身隻能隔着海峽相望。
有的人站死在了滾滾紅塵中,十年生死兩茫茫。
時代的每一粒沙,落在每個人頭上都是一座山。
夏昶因戰争經年未有音訊。
而邱冬因被平日裡面色和善的街坊出賣,迫于生計,淪落為風塵女子。
每天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高高的山丘上等着丈夫的音訊。
昔日還是衣着幹淨校服,今日已經變成了一席破舊的開衩旗袍。
“萬一他還活着呢,萬一他隻是迷路了呢。”
話劇裡的心理活動需要強有力的念白。
她要坐在全城最高點,那個他們一起看過夕陽的小山坡上等着他。
邱冬沒有忍住對于空蕩山谷喊了聲夏昶的名字。
傳來的回音,似是有人在回答她。
這麼多年,她就靠着夏昶可能還活着的希望,每天坐在山丘上等啊等。
那一天夕陽下的晚霞是紫色的,山谷吹來的風是濕熱的。
她在那一天的黃昏等到了一封家書,那是一封遺書,就是那一封她十八歲那年就在他枕頭下發現的遺書。
當時成為熱戀小情侶感情增加劑的那份遺書,此刻,變成了永恒的真實的訣别。
毫不猶豫地,邱冬從那個山丘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