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環顧四周,驚喜發現身旁的李斯同樣猶豫着沒有動筆。
“你怎麼不寫?”傅溪小聲問道。
李斯握着毛筆,面露難色:“我不知道寫什麼,怎麼寫。”
傅溪聞言剛要松口氣,李斯又道:“嫪兄,你說我是寫籀文,還是寫今文,是寫秦國文字,還是其他六國文字?”
傅溪捏緊手中的毛筆,面無表情:“你有本事都寫出來看看!”
李斯恍然大悟,撫掌笑道:“謝嫪兄提點。”說完提筆埋頭狂抒。
二人身後的院牆探出兩個人頭,甘羅擦了擦臉上的汗:“怎麼樣?有你要找的人嗎?”
阿琦驚喜地盯着傅溪的背影,她指着傅溪道:“溪溪。”
甘羅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傅溪,一是因為這人在衆人中很紮眼,二是所有人都在專心書寫,隻有這人端坐在那,遲遲不動筆。
“他為什麼不動筆?”甘羅疑惑。
阿琦沒有回答,她隻是把傅溪的背影仔細檢查了一下,确認沒有缺胳膊少腿,白衣上也未染血,這才放下心來。
突然,傅溪動了,她拿起筆,像是在回憶什麼很重要的事一樣,閉上眼睛,用未沾墨的筆在空中比畫着,如此重複幾遍,才将毛筆蘸上墨汁。
她下筆有些猶豫,筆尖的墨水滴落在案上。
啪嗒一聲,墨水滴在案上。
女子微皺眉頭,苦惱的神情沖淡了她眉目間的傲氣,臉頰圓潤,是正值雙十年華的傅溪。
一滴汗水在她鼻尖顯現,她看着案邊不知為何神情緊張的男子,握着毛筆的手不由自主的顫了顫。
見狀 ,男子對她安撫一笑,但這隻是僞裝,男子的手不自覺握緊,他并不像明面上看上去那麼雲淡風輕。
傅溪得到鼓勵,她把自己提筆的手伸至男子面前。
他習以為常,手握着傅溪的手腕,幫她調整好握筆的姿勢。
指腹與指尖相觸,過分暧昧和逾矩,二人卻像做過千遍萬遍般那樣自然。
她終于提筆,在案上的布帛上寫下了一個字。這個字,她練過很多遍,卻無從得知它的含義。
一筆落下,傅溪放下筆,稍加端詳,總覺得這個字她還可以寫得更好。
男子卻很高興,他捧着帛書左瞧右瞧,嘴裡似乎在讀紙上的文字。自從他親政以來,已經很少如此情緒外露過。
傅溪聽不懂男子說的話,也不知道男子為什麼如此高興,但她同樣感到雀躍:“這上面寫的什麼?”
男子總算冷靜下來,他在傅溪身邊坐下,将帛書放進盒子裡鎖好。一隻手握着傅溪的手,在她受傷包紮的手腕上落下一吻,擡眼間,炙熱的眼神毫不掩飾。
傅溪心跳加速,盡管雙頰染上害羞的嫣紅,卻依舊直直盯着男子的眼睛,不躲不閃。
男子失笑,臉頰上酒窩深陷,他傾身靠近,很自然地将她擁在懷裡,鼻尖埋在她的鬓間,仿若擁着失而複得的珍寶一樣小心翼翼。
傅溪對男子的舉動不僅不感到唐突,反而心生歡喜,她伸手環抱住男人的腰,隻覺得懸空的心落到了實處。
那次意外之後,她穿越到這個陌生的朝代,與時旅公司已經失聯月餘,随身攜帶的時旅器也已經報廢。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像一顆被風捉弄的蒲公英種子一樣無助。直到他出現,不僅救了她的命,也得到了她的心。
那時候,她天真地以為,即使語言不通,但隻要心意相通,便足以相守相伴。
傅溪放下筆,這個字,那人握着她的手寫了很多遍,她以為自己早忘了,關鍵時刻卻還是寫了出來。
不管如何,傅溪松了口氣,總算寫了個字,算不上特别丢人。
見衆人都停筆之後,齊身開始逐個評判衆人的書法。
一直點評到李斯,他對李斯的書法和學識推崇備至,其他學子也紛紛湊上來傳閱李斯的竹簡,李斯一下子成為了院中的焦點。
齊身向李斯拱手:“敢問閣下姓名?師出何處?”
李斯也拱手回禮:“在下楚國李斯,師從稷下學宮荀子。”
“早聽聞稷下學宮名士輩出,今日才知百聞不如一見。”對方贊歎。
李斯忙道:“不敢不敢。”
寒暄完畢,又扭頭看向傅溪,他見傅溪同李斯一道入府,以為傅溪同李斯一樣大才,客氣問道:“閣下也是來自稷下學宮?”
“不是。曾學過一個字,”傅溪如實回答,“很久未練,已經手生了。”
齊身以為傅溪謙虛低調,低頭去看她的字。隻見竹簡上孤零零寫了一個字,他左看右看,也識不得那個字。
齊身搖頭笑道:“在下才疏學淺,不知是哪國文字,竟然不曾見過。”
院中不知是誰,發出幾聲悶笑。齊身作為呂相身邊最得用之人,哪會有不認識的字,隻是給這目不識丁的庸才留點臉面而已。
傅溪神色自若,甚至暗自推敲,齊身連李斯寫的七國文字都認識,卻沒見過他教她的這個字,這就說明,他不是七國之人。
她太過自信,完全沒想過自己寫錯字的可能性。
李斯面露不悅,他出聲安慰傅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嫪兄,不必在意。”
傅溪卻突然問道:“你知道這個字是哪國文字嗎?”
她告訴自己,她隻是想要知道這個字的含義,與那個人無關。
李斯拿起竹簡仔細端詳,他對于七國文字,都有研究。這字的布局結構,與秦國文字有幾分相似,若似再添上兩筆,稍加改動,倒是有些像秦國文字的“溪”字。
但嫪兄長在深山之中,從未來過秦國,又怎會習得秦國文字。李斯推測:“這可能是南越小國的文字。”
傅溪默默記下,南越,倒是一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