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阿琦放下車簾,李斯強撐微笑的嘴角,才放下來。
“李斯你這般聰慧,也有識人不清、交友不慎的時候。”他身側的齊身目睹了一切,歎息之餘,心底又有幾分快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嫪易竟是這種人,自己攀龍附鳳了,便與落魄時結交的好友斷交。
李斯袖中的雙手握緊,他想要出聲反駁,想到方才被丢棄的鹿皮護袖,欲言又止。
“阿琦!停下!阿琦!”
一聲少年用盡全力的呼喊聲,把李斯剛說出口的話,壓了回去。
二人看去,隻見一個黑衣男童,懷中抱着一個彩色的鸠車,遠遠追在馬車後面。
天冷路滑,他光顧着追逐快消失在街角的馬車,一時不察,摔倒在地,手中的鸠車被甩飛,滾落至李斯腳邊。
甘羅飛快爬起,擡頭望去,哪裡還有馬車的蹤影。
李斯将鸠車還給甘羅:“你認識阿琦?”
李斯不認識甘羅,甘羅卻認識李斯,阿琦天天挂在嘴上的,除了那個溪溪,就是這人。
他拉住李斯的衣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阿琦去哪了?她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
不管嫪兄有何苦衷,她今日所為,都是在告訴他,她的選擇——不想再同他有牽扯。
李斯歎氣,他能做的,隻是不給嫪兄再添麻煩。
沒聽見身邊男童的動靜,李斯低頭,隻見甘羅抱着鸠車,癱坐在地上,臉上滿是淚水。
明明約定好了的,今天讓他同那個溪溪見面。為此,他特意“借”來了蒙毅的寶貝鸠車,賄賂那個胖小子康康,現在什麼都沒了。
一想到回家,還要面對蒙恬的黑臉和鐵拳,眼淚更加洶湧。
齊身暗自搖頭,他一眼認出來,這是前幾日說好要進府的甘氏庶子。
現在看來,他雖是神童,但終究隻是個孩子,若是進府後,遇到呂相動怒就哭鼻子,實在說不過去。
還得再等等,現在讓他進府,為時尚早。
馬車駛入一處院落聚集的住宅區,緩緩停住。
嬴夫人安排人幫着卸行李,她的目光在仆人手上的黑馬身上頓住,情不自禁走至馬的身側,輕撫它的頸部。
傅溪見她好像很喜歡這匹馬,直言:“你要是喜歡,就送你了。”
這匹不聽話的馬,她是想要賣掉的,奈何阿琦和康康護着。
嬴夫人一眼看出來,這馬是千裡良駒,微笑婉拒:“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不能收。”
一行人進入院中,這座宅子,比相府那處更寬敞,前院、後院兼具,回廊環繞。
阿琦和康康在屋子裡亂跑,最終跑累了,背靠背坐在一起休息。
傅溪戴上護腕,一人整理起擺放在院中的行李。
嬴夫人等人,已經被她送出門外。這些行李,看似平常,實則是僞裝成古代家具的現代器具,萬一被發現,到時候就說不清了。
姐弟倆也想上來幫忙,被她拒絕。
她拿出一個紅氣球,往空中一抛,聽着姐弟倆的歡呼聲,一手提着一個沉重的木箱,往屋内走去。
渾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他人的監視之中。
嬴夫人暗暗心驚,看來還是王上高瞻遠矚,嫪易此人,言行舉止看着不靠譜,實則心思深沉,故意藏拙!
她從梯子上跳下,眼中興味漸濃,對手越強大,她越興奮。
她朝院中常服打扮的祁瑤拱手:“太後,梯子已經備好。”
祁瑤聽着一牆之隔的歡快童聲,扶着梯子的手頓住,不敢跨出一步。
之前已經同傅溪商量好,明日帶康康進宮,但她等不及了。此刻隻一牆之隔,她卻心生怯意。
“姐姐,再抛高一點,姐姐好厲害!”
事實證明,在孩子眼中,再普通的玩具,也能玩出花來。
阿琦用力一揮,紅氣球被推向更高的空中,康康仰着頭不斷後退,直到後背靠住院牆。
他高舉頭頂的小手,在空中揮了揮空氣,眼睜睜看着氣球越過院牆,消失不見。
“啪”地一聲空氣爆破的聲音,在祁瑤耳邊響起,她擡眼望去,一根銀笄深深嵌入木梯,死死釘住一塊紅色的碎布。
嬴夫人警惕走近,輕松取出銀笄,重新插回發間。
“咚咚”敲門聲響起,随後是幼童的禮貌問好聲:“有人嗎?我找球球。”
祁瑤低頭看着自己手裡,變成一塊碎布的球球,沒有猶豫,塞給嬴翮。
這個壞人,可不能她來當。
嬴翮無奈:“那我就隻能去康康那裡領罪了。”
着重強調“康康”兩個字。
祁瑤猶豫再三,拿着那塊“碎布”,打開門,蹲下身,伸出手,狠下心将碎布交出去。
“呀?破掉了哇。”康康撅着小嘴,捏着破掉的氣球。
聞言,祁瑤内心愈發愧疚。
“可以換一個新的了,”康康仰頭,朝祁瑤露出一個笑臉,“謝謝漂亮姨姨。”
“再見漂亮姨姨。”
康康小跑回去,同在家門口等他的阿琦手牽手進屋。
祁瑤還愣在原地,遠遠看着緊閉的大門。
嬴翮同樣是有孩子的人,眼看太後母子分别,再見面時,卻小心翼翼,難免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