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卻誤以為定期擦幹淨銅錢,是傅溪家鄉的習俗,不由對其家鄉心生向往。他被甘羅和蒙毅軟磨硬泡了幾天,才肯走這一趟,現在卻覺得不枉此行。
“我去開門。”阿琦聽到王贲的聲音,興奮起身,快步出門。
“我也去。”甘羅緊随其後。
“阿贲哥哥。”阿琦拉開門,望見王贲身邊的秦政,她臉上的笑瞬間消失,這人怎麼又來了?
秦政朝二人微微颔首,率先步入院中。
“阿琦這身打扮很美。”阿贲摸摸阿琦的頭,微笑着和眼神不善的陌生男孩點頭緻意,這才追上秦政。
“那是誰?”甘羅望着二人的背影,視線停留在秦政的背影上。此人明明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服,身上卻有一種身居高位的壓迫感,隻怕來頭不小。
“……”
“你不喜歡他?”
“溪溪對他很特别。”阿琦咬住拇指關節,如同咬住自己内心的野獸。隻要這個人出現,溪溪的眼裡就沒有旁人,就好像有一堵無形的牆,把二人圍在一起,和外界分隔開來。
明明,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人。
“阿琦不喜歡他,那我也不喜歡他,”甘羅遠遠望了眼堂内的幾人,拉住她的手,“看來你讨厭的人還要在這裡待很久,我知道鹹陽有顆活了快一百年的桂花樹,你想去嗎?”
*
同甘羅一樣,蒙恬也一眼發現了不對勁,這二人的相處方式很違和,不像同齡好友,更像上下級。
那位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一臉坦然在主位坐下。而黃衣少年則一直恭敬地站在原地,等對方入座,才在末席背朝門西向坐。
衆人素不相識,互道姓名,淺淺交談幾句,秦政照例和人介紹他是王贲的表兄。
傅溪暗自腹诽,明明已經說好由祁瑤派人接走阿琦和康康,他卻又穿得破破爛爛,來她家玩漏洞百出的角色扮演遊戲。
她按着昨夜惡補的簡易編繩教程,從銅錢方孔處穿入一根紅線,細細綁好,随即按記憶中的步驟把紅線繞來繞去,表情專心緻志,在座的人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秦政離得近,發現她不僅動作生疏,手中的繩結也歪歪扭扭,想到這件慘不忍睹又充滿用心的禮物,會被康康收到,出于彌補心态,秦政看向康康:“今日生日,有什麼想要的,都可以說出來。”
康康揣手手,環視了在場的人一眼,再度确認:“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秦政很有底氣,若他都不能實現康康的願望,還能有誰?
“可以送我一個阿父嗎?”
秦政愣住,這個願望即使他身為一國之君,也有無法做到。
他望向皺眉不語的傅溪,隻有她才知道那個人的下落。
“可以!”洪亮又沙啞的童聲響起,蒙毅小手一揮,“我把我阿父送給你。”
“一一,真的嗎?”
“隻要你不嫌棄,”蒙毅熟練數落着蒙武的缺點,“我阿父喜歡喝酒,喝大了又彈琴又唱歌,還喜歡弄亂我的頭發,上次喝醉了,他還跪在大街上……嗚嗚!”
蒙恬忍無可忍,為了防止蒙毅把蒙武的臉面丢盡,伸手捂住蒙毅的嘴,暗自慶幸出于低調沒有自報家門,不會抹黑祖父蒙骜的形象,強笑圓場:“他瞎說的,不要聽信。”
王贲忍着心中的好奇,幫着打圓場:“自然,自然。”
在場的都是人精,三兩句話便把這段話題帶了過去。
秦政覺得這個自爆父親短處的孩童很有意思,他想要聽聽這個語出驚人的孩童,還能再說出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話:“康康想要一個阿父,那你想要什麼?”
蒙毅想都不想,當即道:“我要當大将軍!”
“大将軍?”秦政挑眉,做将軍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對啊,當上大将軍,就能上陣殺敵,把五國打得屁滾尿流,尤其是魏國那個叫烏雞的,最讨厭。”蒙毅雖小,卻還記得要給他祖父報仇。
“你想說的是魏無忌?”王贲好笑搖頭。
“不管是無忌,還是烏雞,都不是好東西。等我當上大将軍,第一個就滅了魏國。”
平常這些話在蒙家說說無礙,在外人面前多言,就贻笑大方了。
蒙恬不想蒙毅在外面被人笑話,一拍他後腦勺,防着他失言:“你給我适可而止啊!”
蒙毅捂着頭,不服氣地往旁邊挪了挪。
“若要攻取魏國,水攻是最有利的法子,”王贲安慰地摸了摸蒙毅的頭,溫聲道,“大梁二百裡外,有一荥澤,介于荥陽與管地之間,若引荥澤之水灌大梁,魏國不堪一擊,必潰敗。”
空氣瞬間安靜,所有人,包括傅溪,都望向這個溫潤可親的黃衣少年。
衆人本是看蒙毅和康康童言無忌,順着小娃娃說些玩笑話罷了,王贲卻突然說了一大段見解,聽上去頭頭是道,确有可行性。
蒙恬更是一臉欽佩朝王贲拱手:“在下受教,不知閣下師承何處?”
他心裡斷定王贲一定出身武将世家,又或者受過兵家高人的教導,才能大有見地,是可以結交之人。
“家父喜好兵法,家中有些論述天下大勢的藏書,閑暇之時,我偷偷翻閱過。”王贲拱手回禮,羞澀一笑,一雙月牙眼盛滿柔光,不見半點鋒芒。
“去年信陵君已經占領了韓國管地,此計隻是空想。況且水攻雖然對我方有利,但終究連累無辜百姓,”王贲說到此處一頓,他想起了那個在秦國諱莫如深又無人不知的名字,意有所指,“用此計者,心狠手辣,為人不齒。”
他這話是在意指三十年前,秦将白起水淹楚國鄢城一事。
此話一說出口,秦政眉頭微蹙。天下人都可以這樣評判武安君,唯獨王贲不能。
“啪嚓!”
盛着大豆的陶碗落在地上,冷水與大豆滾落一地,濺濕了來人的裙擺。
“娘。”王贲回頭看見來人,臉色一變,慌忙起身。
從小阿娘便不喜他習武,要是發現他偷偷看阿父的藏書,肯定要和阿父大吵一架。
“你沒傷到吧?”傅溪看嬴翮站在門外一動不動,跟着起身察看。
嬴翮耳邊還回蕩着王贲說的那些話,少年的聲音還透着稚氣,但慷锵有力,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她的心髒。
“……湯撒了,我再去盛一份來。”她面上看不出破綻,強撐着笑容轉身離開。
傅溪低頭,地上哪有湯,分明是一碗泡水的大豆。
阿翮一向做事從容不迫,怎麼會心不在焉到分不清大豆和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