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見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門口,不等他上前,一向聽話的狗狗卻猛得往前沖,他一個六七十歲的小老頭,哪裡拉得住一隻成年大犬,再加上雪天路滑,隻能眼看着自己的寵物撲上去。
“汪汪汪!”
傅溪剛剛放好相冊,就見一個黑影撲了上來,她皺眉擡起手擋在身前,那隻黑色的大狗就聽話把腳從她膝蓋上挪開,坐在她腳邊,側身倚着她的腿,歡快地搖着大尾巴。
“人沒事吧?”汪老趕緊上前,撿起牽引繩,在手腕上纏了兩圈。
見傅溪搖頭,他伸手拍了拍狗狗的頭,罵道:“你小子!”
傅溪隻想送完東西悄悄離開,不想再與這一人一狗糾纏下去,她默默撤回腿,卻不想那條狗跟着躺倒在地,兩隻前爪扒拉着她的靴子撒嬌,嘴裡嗚咽個不停。
“看來弟弟很喜歡你。”汪老見到這一幕也很驚奇,他家弟弟生性高冷,不像其他狗狗那樣親近人,哪有現在這種搖尾乞憐的時候。要不是這是從老友家抱來養大的幼崽,他還以為這姑娘才是它的原主人呢。
她敷衍點頭,轉身要走,那大狗翻身叼住她的褲腳,嘴裡的嗚咽聲愈發委屈,好似她是個無情無義丢棄它的無良主人。
傅溪低頭:“……”我們不熟。
汪老看不得弟弟的可憐模樣,邀請傅溪進屋待會兒。他從未見過這姑娘,知道她不是附近的人,除夕夜還到處跑,隻怕也是無處可去的人。
傅溪隻能撿起地上的相冊,跟着汪老進屋。這期間那條二哈一直在她前方來回轉圈,好幾次差點把她絆倒。
二人進屋換鞋,二哈叼着拖鞋繞過吃味的汪老,放在她面前,搖着尾巴坐等誇獎。
真是條蠢狗。她這樣想着,摸了摸毛茸茸的狗頭。
汪夫人聽到了門口的動靜趕來,汪老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他們弟弟在外的表現,汪夫人也覺得好笑,當下讓傅溪留下來吃餃子。
二老一狗的熱情讓傅溪難以招架,而這一切,都是汪泉曾經擁有的,她突然有些羨慕。
“據報導,七十六年一遇的哈雷彗星,将于今年夏日七月二十八日再次經過近日點。哈雷彗星是人一生中唯一可能用肉眼看見兩次的彗星,可遇不可求。
本台《哈雷彗星——命定的重逢》專題紀錄片,也在籌備中,敬請期……”
沒有在意電視裡女主播溫和悅耳的播報聲,她把相冊放在汪夫人腿上,決定坦白:“我想,你們可能會需要這個。”
這些年傅溪照顧康康的時候,應着十九局那些人雲養娃的無理要求,拍了不少照片,從第一次翻身,爬行,走路,到後來開始說話,跑跳,上學堂,一直累積成了這本厚厚的相冊。
汪夫人似有所感,她微微顫抖的手翻開相冊,入目是一個嬰兒天使般的睡顔,小拳頭舉在臉頰旁。
“這是……是那個孩子?”隻一眼,她便認出來這是她從未謀面的孫子,話未說完,眼淚已經滑落眼眶,她緊緊拉住傅溪的手,“你是十九局的人。”
傅溪有些無措,十九局應該是他們最讨厭的人了,她正要識趣告辭。
“孩子,你有心了,”汪夫人擦掉眼淚,揚聲道,“老頭子,快來看看。”
汪老手沾着面粉趕來,二老捧着那本相冊愛不釋手地看,隻是一張普通的相片也能說上許久。翻到後面,他們指着照片上出現的其他兩個小孩,問傅溪的他們的來曆。
“是阿年和阿琦。”傅溪有些恍惚,好在二老沉浸在喜悅中,沒有追問為何後面的照片中沒有阿年的身影。
借着看相冊的機會,三人突然有了共同話題,變得更加親近,傅溪有一種她融入這個家庭的錯覺。
幾人一起吃了年夜飯,中途二老一直詢問康康的事情,一直熬到了零點,還興緻尚佳。
傅溪正要告辭,突然收到了一條訊息。
她點開,是一個視頻,隻聽得一聲長嘯,煙花在夜空中重重疊疊散開,美麗雖然轉瞬即逝,笑意卻在見者的眼底展開。
“你沒來,糖醋排骨被我吃了,煙花分你一半。”來自Lotw。
“小溪你的男朋友?”汪夫人今晚容光煥發,八卦道。
傅溪好笑搖頭,範叔是她的前上司,和他妻子感情很好,對她隻有對後輩的關照而已。
之後幾日,汪老告訴傅溪他們有機會探視汪泉,有朋友推薦了一個業界赫赫有名的大律師,願意幫助汪泉翻案,希望她作為康康的照看人,可以過去勸勸汪泉同意申訴。
傅溪也希望汪泉能夠好好做人,這樣以後康康再問起他父親時,她也就不必那麼為難。
但如果當事人不同意,其他人再多心思也都是白費功夫。
“我對汪先生的案子很感興趣,願意無償作為您的辯護律師。”嚴冉遞上他的履曆資料,不等汪泉翻開,他開始語速飛快介紹自己從業多年的成就。
汪泉對文件夾視而不見,直言打斷他:“不必。”
汪老夫婦聽到這話,眼中的希望熄滅,二人兩眼一紅。
傅溪伸手拿過文件夾,細細翻看嚴冉的履曆,發現這人過往的接手的案件從未敗訴過。
“隻要你同意申訴,以我的能力還你自由不是件難事。”嚴冉推了推金絲眼鏡,遮住眼中的詫異。
“自由?監獄裡面和外面,都是一樣的。”哀莫大于心死,他隻想在監獄逃避一切,了卻殘生。
“前天晚上,晉江市曲涅區古侯鎮蘇家巷的一棟廢舊樓房,突發煤氣爆炸,整棟房屋被燒毀,六死一重傷。”傅溪平靜地念着新聞的消息,就在她離開後的幾小時後,那棟房子連同汪泉的罪證一同被燒毀。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她直視汪泉,似乎想問問他對這場事故的看法。
旁人覺得莫名其妙,汪泉卻知道她發現了他的秘密,她問的是他做那些計劃的原因。
無論是瑤瑤還是政政,在戰國那種吃人的社會生存,都不可能真正的幸福。
瑤瑤看着驕縱任性,可她的任性是在他人容許下有限的任性,一旦有需要,她的一切都能被推出去交易。
政政還小,他的人生還隻是一張白紙,他還什麼都不懂,卻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利用,強行灌輸給他權力鬥争、人性黑暗,逼迫他獨自面對豺狼虎豹。
他想讓他們擁有另一種人生,一種不用受诋毀,也無需被稱譽,但是輕松快樂的普通人生。
“他們不是必須按着曆史記載走的工具人。”他憋紅了眼睛,也隻說出了這句話。
傅溪垂眸沒有接話。她之前一直不懂秦政為什麼那麼在乎汪泉的下落,現在才知道原因。
這個人做的決定總是愚蠢又瘋狂的,但對人的好也是熱烈而真摯的。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汪老夫婦和汪泉的談話,關心他在監獄裡的衣食住行。
直到探視時間快結束,傅溪才道:“不管是康康,還是他們,都會希望你能改過自新,出獄好好生活。”
她從大衣口袋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一旁的獄警。
獄警接過仔細檢查,确認這隻是一張普通的照片,才交給汪泉。
“這是……”汪泉貪婪地盯着相片。
照片是康康拿着相機玩,不小心誤觸了相機才拍到的畫面。他坐在祁瑤懷裡,祁瑤隻露出下半張臉,二人臉上的酒窩透露着他們親密的母子關系,二人身後是古色古香的庭院,右下角桂花樹下站着一個黑衣少年的背影。
獄警提醒會見時間已到。
傅溪起身,朝獄警攤開手:“照片還我。”
在場的人都愣住,汪泉下意識攥緊照片。
傅溪已經鉗制住他的手腕,奪走照片,皺眉捋了捋右下角微皺的相紙。
“想要的話,你可以來搶。”前提是他能出獄,并且還得搶得過她。
其他人不覺得傅溪這句話能說動汪泉,但汪老夫婦還是拍着傅溪的手表示感謝。
回程的路上,車内一片寂靜。汪老夫婦年事已高,見到汪泉難免情緒激動,此時也沒有精力再強撐高傲,在後座互相依靠着。
等送完二老回家後,傅溪驅車前往嚴律師的家中。
她道:“像嚴先生這樣雪中送炭的人,真的很少。”
“傅小姐也太天真了,”嚴冉冷笑出聲,“匠人成棺,不憎人死。我願意幫汪泉自然圖的是他能帶給我的利益,難不成是在做慈善嗎?”
嚴冉推推眼鏡,雙手交握,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這門案子史無前例,第一次涉及到時空旅行這個陌生的領域,如果我能打赢,讓汪泉無罪釋放,帶給我的名與利隻會更多。”
他說起話來,不知道是不是律師的職業習慣,語速飛快但咬字清晰,話多到像是連同上輩子的那份一起說了。
傅溪聽嚴冉的口氣,這些功利性的觀點已經成為了他的人生格言,同他争辯也不會有改變,她索性全當成耳旁風。
“和古人也能相愛生孩子,”嚴冉誤以為傅溪認同他的觀點,惡意笑出聲,他向來毒舌,“你說他為什麼不和元謀人生孩子?”
這言語中的嘲笑讓傅溪感到不适,她再也無法忍受,默默靠邊停車,冷聲道:“下車。”
嚴冉不敢相信他聽到的。此時天空已經飄起了小雪,隻穿着單薄西裝的嚴冉已經感覺到了車外的寒風。
傅溪打開車門:“往前走一公裡有地鐵站。”
他咬咬牙下車,忍着哆嗦,冒着寒風往前走。
那輛車保持低速和他同行,就在他以為傅溪要請他上車的時候,車窗降下來,她認真道:“汪泉都能委托你辯護,你說他為什麼不委托元謀人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