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坐在案前,即便此時是休息時間,依舊平心靜氣捧着一卷文書目不轉睛,對于外界的吵鬧恍若未聞。
黃衣少年在他身邊坐下,試探開口:“王上。”
秦政擡眸,示意王贲說下去。
“嫪先生……”
聞言,秦政又低頭去看竹簡,語氣聽不出情緒,不怒自威,打斷他:“你若是來替她求情,不必再多言。”
這話讓王贲心下一沉。王上連着幾日都沒有再和嫪先生說話,對此嫪先生像無事人一般,他卻心中不安,估摸着王上也該消氣了,這才特來探探口風。現在看來,王上還很在意。
“王上欲如何處置嫪先生?”王贲不敢求情。
秦政提筆不急不緩沾上墨水,毛筆被濃稠的墨汁浸濕:“談不上處置,不過寫一封挑戰書罷了。倒時看看,寡人同她,孰強孰弱?”
王贲愣住,他沒想到王上是這樣想的。一切皆因他而起,不過口角之争,何以事情便到了不戰不罷休的地步?
這可不是平常比武,若是嫪先生嬴了王上,豈非證明他強而王上弱,那王上的臉面往何處放?
若是王上嬴了嫪先生,二人的關系尚有轉機之處,可……
王贲搖頭,他心中清楚王上嬴不了。
為今之計,隻能希望王上打消比武的念頭。
“我了解嫪先生,那日他所言并非真心冒犯王上。”
秦政沒接話,心中腹诽,他竟是不知道王贲和她的關系,何時變得這麼好了。
王贲能有多了解她?她嘴裡沒有半句實話。
他提筆在竹簡上寫下批注,面色平靜,過了一陣才答:“她說寡人很弱。”
他又想起那日她垂眸看他的冷淡眼神,明明他今歲又長高了些,卻還是矮了她半頭。
按理來說,他向來沉得住氣,正如王翦所言,秦王驕傲自矜,不會在意此等蜉蝣微言。
但這次卻不一樣,嫪易的話,在他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秦政又重複一遍,語氣依舊平靜,卻暴露出他内心的在意:“她竟敢說寡人很弱。”
“王上,那都是嫪先生的玩笑話,”王贲内心不安,一切都因他而起,隻能暫且哄着秦政,“在嫪先生心裡,王上是很特别的人,他才會這般失言。”
秦政将信将疑:“當真?”
自然是假的,王贲心中歎氣,面上卻很笃定,分析得頭頭是道:“嫪先生同阿父過招時,從不手下留情,招招狠辣,但他可曾傷過王上分毫?”
此話實在牽強,高手與高手過招自然毫無保留,全力以赴。
秦政卻一怔,回想過往相處的種種,那人确實對他多有包容。
他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她也沒有半句責怪,說是要罰他,也不過擡手點了點他的眉心。
他回過神來,神色有些不自然,微微抿唇:“諒她也不敢。”
王贲松了口氣,看來王上是消氣了。
在王贲為他人的事情擔憂時,也有人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傅溪的指導下,芈芙的箭術也有了緩慢的長進,雖不能舉弓射雁,對于近處的靶子精準度也越來越高。
“不錯,”傅溪抱臂點頭,這些日子芈芙的辛苦,她都看在眼裡,從未聽小姑娘抱怨過半句,看得出來下了功夫,值得嘉獎,“你有什麼想要的?”
芈芙猶豫咬唇,她心裡确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嫪先生,低着頭聲若蚊呐:“先生能幫幫王贲嗎?有先生教導,他一定能射中飛雁,往後便不再受人奚落。”
傅溪挑眉,有些意外王贲人緣這麼好。
“我教不了他。”
芈芙不信,上前攔住她:“我隻有這一個請求,求先生成全。”
“我曾與你說過,射箭講究五點要訣——審、彀、勻、輕、注,王贲能做到前四點,卻做不到目注神至,視的如仇,”她點出真相,她教不了一個不願學箭術的人,“箭術可以苦練,心病卻難醫。他情願被奚落,也不願意射中目标,這是他内心的選擇。”
芈芙還想再勸,難得固執起來:“可是……”
“你我都隻是外人,你想給他的,未必就是他想要的。”傅溪輕聲道。王贲日日往她家裡跑,如果有心想學箭術,直接同她開口便好。可他從未提過,這已經說明問題所在。
傅溪收好箭囊,正要離開,突然聽到身後女孩的聲音:“我不怕苦練。”
“我也想像王上和成矯那樣,射中屬于自己的獵物,”芈芙聲音雖小,卻字字清晰,眼神不再閃躲,“請先生全力教我!”
傅溪詫異回眸,這樣的芈芙她還是第一次見。
在此之前,她從未視芈芙為弟子,隻是拿錢辦事,陪這個貴族小姐解悶而已。
現在卻覺得有點意思。
*
王翦一走,芈芙便偷偷溜出書房,找到提前藏好的角弓,躲在角落做着重複枯燥的開弓練習。
成矯站在她身後,多嘴道:“你何時喜歡射箭了?”
他和芈芙從小一起長大,認真算起來,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比王兄還多,雖然互相看不上眼,但對對方都很熟悉,知曉她不喜歡這些事情。
芈芙沒有理會他,依舊在做開弓練習。
“學這些于你無用。”見她不理他,他便手癢去搶角弓。
“你呢?最近怎麼不纏着王上了。”芈芙抓住角弓的一端,故意戳成矯的痛處。
成矯笑容消失,松手扭過頭,不吭聲了。
他知道父王和祁姨關系怪異,他們對外表現得相敬如賓,實則貌合神離,如同兩隻高傲的白鶴,誰也不願為對方低下尊貴的頭顱。
從前他不懂,祁姨生得那般好看,父王怎麼忍心冷臉對她?
現在他卻知道了破壞他們關系的症結所在。
想到那個叫康康的胖小子,成矯咬牙暗恨,以前弄得父王和祁姨離心,如今還害他和王兄生分,實在可惡!
芈芙沒有注意成矯的異樣,嫪先生好不容易答應全力教她,她必須珍惜這次機會,努力做到最好。
“小姐,”一直跟在芈芙身後的楚服侍女聞聲而來,望見芈芙手中的弓箭,她眉心一皺,“華陽太後不喜小姐玩這些,平常射箭已是出格,怎能……”
不等芈芙出聲,一旁正憋着氣的成矯擡眼遷怒她:“啰嗦!主子的事,要你這老奴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