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兄又不是外人,他順勢道:“那便每樣淺嘗即止。”
傅溪心道,混酒喝最易醉,正和她意。
如此酒過三巡,李斯面頰泛開兩朵高原紅,他推心置腹道:“嫪兄,你如何看嬴夫人?”
傅溪正壞心往啤酒中倒伏特加,聞言倒酒的動作頓住,好好地,怎麼聊到阿翮?
“她已是人婦,又育有一子,無論如何,你都不該和她有來往。”這些話他本不該多說,但喝酒壯膽,平常顧忌不該說的話也一并都說了。
“有什麼問題嗎?”傅溪不解。
問題可大了,李斯見她執迷不悟,一時激動,一掌拍在案上:“這世上家世清白、年輕貌美、又有才情之人衆多,嫪兄當與更好的人交往。”
而不是嬴夫人,先不說樣貌年紀如何,隻論其複雜背景和武安君白起牽扯甚大這一點,他便萬萬不能同意嫪兄和其有越界關系。
嫪兄行事天真魯莽,不懂人心險惡,若那女子用心不純,等嫪兄被她從背後捅刀子時,再清醒過來,為時晚矣。
“你這是偏見。”傅溪不以為然,在她看來,阿翮已經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了。
她不去計較李斯的酒後胡言,将特意調至的“深水炸彈”遞給李斯,他卻不接,拍着桌案痛心疾首:“嫪兄聰明一世,怎會在這種事情上糊塗啊!”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嫪兄被害得一無所有,帶着阿琦和康康锒铛入獄的悲慘場面了。
“行,行,我糊塗。”傅溪敷衍點頭,她不願和醉鬼争論高低,把酒塞到李斯手裡,眼看他勉強接過一口飲盡,心下稍安。
這一杯下肚,李斯隻覺得天旋地轉,以手強撐着額頭,嘴裡還不忘小聲念叨着:“以嫪兄的身份樣貌,何愁尋不到良人相配,為何……為何非要走為世人不容的路?聽我一勸……勸……”
隻聽得“哐當”一聲,酒杯落在地闆上,滾出老遠,而李斯已經伏在案上,酩酊大醉。
“李斯?”傅溪伸手推了推他。
“……唔?”李斯意識渙散,他何時喝過現代烈酒,此時已經徹底沒了反抗能力,如同待宰的羔羊。
見狀,她喝了一口調制好的烈酒,眼神鎮定,從身後取出備好的銀針消毒,抓住他落在案上的手,熟練一刺,血珠很快冒頭。
做完一切,她抓起案上的酒杯猛地仰頭飲盡,其實她已經猜到了結果。
無論是汪泉,還是她,都是白費力氣。
古人是不能穿越時空的,她從一開始的抱有期待,到現在的麻木接受。
在她看來,21世紀是最好的時代,這是身為後世人的驕傲,可在兩千年前的人眼裡,或者更具體而言,在李斯的心中,他所處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此時禮樂崩壞,士人階級也能被君王以禮相待,大展身手,實現抱負。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正如李斯曾說過“雖千萬人吾往矣”,即便是死,也是他心中所求。人本就向死而生,她能做的,也隻有默默祝福他得償所願。
她緩了緩酒勁,垂眸去看案上的檢測器,不出意外,又是……兩條血線!
傅溪愣在原地,怎麼會是兩條血線?
兩條血線意味着……
她慢慢眨了兩下眼睛,複又仔細去看,不是幻覺,确是兩條血線!
“李斯!”她是射箭之人,手穩是基本功,此時拿着檢測器的手控住不住發抖,激動去推趴在案上的李斯,“醒醒!我有份大禮……”
李斯被她推倒在地上,後腦勺磕在地闆上,難受地皺了皺眉頭,換了個舒适的姿勢揣着手躺好。
她讪讪地收回沒輕重的手:“……要送給你。”
隻是這份大禮有些特殊,它的兌現時間,是三十八年後。
*
沒有傅溪這個主人家在,幾人年紀相差不大,氣氛反而更加融洽,相談甚歡。
秦政卻心不在焉,他總想起那人之前的出格舉動,頸後被她碰過的地方,仿佛被灼傷一樣,處處不自在。
她是對所有人都這樣沒有分寸,還是隻對……
“大哥哥,”康康撐着桌案,好奇秦政的舉動,“你在做什麼?”
“無事,”秦政有些在意她手裡的酒,那麼多酒,不可能一人獨飲,“今日還有别的客人?”
康康搖頭,等秦政松了口氣,才不急不緩解釋:“不是客人,是叔叔。”
阿琦更是故意宣揚主權:“溪溪說了,誰都不能去打擾他們。”
秦政抿唇,她不讓他碰酒,卻和其他男子白日閉門飲酒?
複又按下心思,她與男子來往,秦律管不到,更加與他無關。
明明已經想通,他仍感到坐立難安,沒一會兒,便起身告辭,拒絕了幾人的挽留,隻身離開。
秦政剛穿好鞋履,便聽到了開門聲,他偏頭望去,隻見她背對着他關上門。
傅溪做完了一件大事,嘴角噙着笑意,轉身便和屋檐下的秦政打了個照面。
因李斯檢測結果帶來的喜意瞬間被沖淡,她眉眼一冷:“走了?”
“嗯。”秦政臉上的笑意卻更濃,視線停在她身後的門上。
她的私事,秦律管不了,他也不想管,可她對外的身份,是阿娘身邊的人,影響的是阿娘的聲譽。
他替阿娘檢查嫪易是否同不三不四的人有來往,有何不妥?
*
“吱呀——”
門被推開,又被來人合上。
來人在杯盤狼藉的案前駐足一陣,案上酒杯胡亂擺放,酒香四溢,并不難聞,他卻故意擡手掩住口鼻,才負手往内室走去。
榻上躺着一人,滿身酒氣,面容卻無比熟悉。
秦政一怔,他一時着魔,想知道她究竟和何人叙舊,卻沒想到會在這看見稱病歸家休息的長史。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好極了。
李斯悠悠轉醒,隻覺得頭暈腦脹,後腦勺那處更是頭疼欲裂,他費力睜開眼看向來人。
模糊的重影慢慢變得清晰,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布衣,身量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間,難掩貴氣。
李斯的眼睛适應光線,看清來人的臉,竟是……王上?
可王上是何等人物,怎會穿着如此落魄,出現在嫪兄家裡?他一定是在做夢。
他按着快要炸開的額頭,無視秦政翻了個身,又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