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日這天,李斯如約而至。一見康康便抱着舍不得放手,不過一年不見,小孩子就竄了個頭,他道:“我不在的日子,我們康康乖不乖?”
他說這話本意隻是逗逗康康,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精力旺盛,狗嫌人厭的時候,到處橫沖直撞,康康卻很文靜,再沒有比他還乖巧的小孩了。
康康摳着手心,埋頭交代罪行:“不乖,還惹姑姑生氣了。”
這話真讓李斯感到意外:“康康做了何事,惹嫪兄生氣?”
嫪兄教孩子的方式,他可算見識過,過于寵溺,有求必應,若不是阿琦和康康心性上佳,隻怕會養出兩個混世大魔王出來。
“我說了,叔叔不要生氣,”康康吞吞吐吐,在他溫和的注視下,忐忑道,“我想買奴隸,姑姑很生氣。”
李斯對此不以為意,他不認為嫪兄會為了一個奴隸而生氣,大概率還是擔心康康養成驕奢的毛病。
買賣奴隸在此時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或者說,在戰國這個時代下,有人認為買賣奴隸有罪才不正常。可悲的現實是,普通百姓遠比大戶人家的奴仆過得更苦,以至于不少人甘願賣身為奴,到漢朝時,這種風氣更甚。
總之,這是嫪兄的教育方式,他即使不贊同,也不會在孩子面前拆台。
“為何想買奴隸?”李斯想着,若康康實在喜歡,改日也可以挑一兩個機靈聽話的奴仆送給他。
康康認真道:“我想……帶他們回家,和我一樣,吃熱熱的飯飯,穿厚厚的衣服,睡香香的被子,不用和大馬馬擠在一起。”
李斯啞然,再不提送奴仆的事情,悠悠道:“赤子仁心,自愧弗如。”
這些話康康自然不懂,隻知李斯在誇他,回以甜甜一笑。
“叔叔!”見康康開門久不回來,阿琦探出頭來,望見李斯,驚訝出聲。
傅溪見到李斯,心下稍安。等幾人叙完舊,留着兩個孩子在堂屋拆禮物,她帶着李斯去了側廂房,依照她今日的計劃,邀李斯參加生日宴是假,實則另有目的。她手中,還有一枚檢測器。
李斯不同于阿琦和康康,對于傅溪身上的異常,他并非沒有疑心,隻是不會失禮多問,并不好糊弄,因此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院中傳來幾聲犬吠聲,傅溪推窗看了一眼,院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猜到是阿琦的那幾個朋友,複又關上窗。
蒙恬今日是不願出門的,如今天氣轉涼,他情願在家中獨坐撫琴,可蒙毅硬要帶蒙武的獵犬出門炫耀,為此在家哭鬧了小半個時辰,蒙武便讓他把蒙毅帶去别家嚷嚷。
準确來說,他是被蒙毅連坐,一道發落趕出家門的。
“大狗狗,”康康沖上去摸摸獵犬脖子上蓬松的毛發,見它不反抗,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它好可愛呀。”
黑犬不耐煩龇着獠牙,躁動地晃晃機警的耳朵,但沒有掙開小孩的手,任由康康倚靠在它身上,顯然這是一隻訓練有素的獵犬。
“是威猛!”蒙毅不滿糾正,沙啞着小奶音炫耀,“這是我阿父最喜歡的獵犬,等阿父老了,便是我的了。”
在此時,因其不僅能看家,還能捕獵,狗是很多人家都會養的家禽。
蒙恬将鎖鍊纏在柱子上,低頭仔細擦手,想起甘羅交代的話,走近蹲在獵犬身側的阿琦:“阿羅讓我同你道聲歉,他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來。”
這種差事他本不想做,但甘羅千叮萬囑,他隻能幫忙帶話,想到這女孩可能會和蒙毅一樣哭鬧,他不動聲色退了一步。
“哦。”阿琦不在意應了一聲,沒心沒肺低頭去摸狗爪子。要讓她開心很簡單,羅羅可,狗狗也可。
蒙恬沉默了,又補了一句:“不隻今日,他以後可能都來不了。”
聞言,阿琦放開狗爪子,蹲在地上沒有出聲,就在蒙恬以為她哭了而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突然擡頭盯着他,眼中沒有一絲淚光,卻有幾分嫌棄:“你好吵。”
蒙恬:“……”果真是甘羅口中的奇女子。
幾人沒有在院中久待,便進堂屋裡休息。獵犬依舊蹲坐在院中,望着院門,履行着看家護衛的職責。
秦政一進院門,便發現了不對勁,他和院中低聲吠叫的黑犬對上視線,負在身後的手驟然握緊。
王贲興緻勃勃上前打量,這可真是隻威風凜凜的獵犬:“王……表兄,這樣的獵犬在你家中也很少見。”
秦政面上雲淡風輕,緩步走到獵犬身側,眼中沒有絲毫喜愛之意:“的确。”
獵犬動動鼻子,好奇靠近秦政,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臉上依舊保持微笑,彎腰攤開手讓狗狗聞,停頓了幾秒,手掌放在狗背上,不自然地拍了拍,動作娴熟,卻不帶一絲感情。
側廂房的門被拉開,傅溪瞧見院中秦政的身影,一眼識破他緊繃成防禦之勢的後背,她眉心一跳。
“嫪先生。”王贲出聲。
秦政轉身,便見傅溪直直盯着他,眼中帶着他看不懂的情緒,她道:“你随我來。”
她帶着二人進屋,堂屋裡的衆人紛紛禮貌喊人,她點頭示意,彎腰和阿琦耳語了幾句。
阿琦疑惑反問:“為何要把狗狗帶到後院去?”
她未放低聲音,一時間在座之人都聽到了這句話,蒙恬神情一緊,擔心犯了主人家的忌諱。
王贲剛坐好,聞言解圍:“先生應是考慮到後院寬闊,沒有拘束,它也更自在。”
傅溪正不知如何解釋,聞言便順勢點頭默認。
趁幾個小孩帶獵犬去後院的功夫,她進入内室,從櫃中取出早已備好的陶罐,放在案上。
一轉身發現秦政在她旁邊坐下,提着陶壺輕晃,他猜測:“是酒?”
她從他手裡奪過陶罐:“你不能喝。”
“為何?”
她避而不答,另轉話題:“你怕狗,為什麼要站那麼近?”
他這般行為,和自虐無異。
秦政瞳孔一縮,臉上僞裝的無害笑意褪去,反駁道:“先生從何得來的結論?我未有恐懼之物,更何況隻是……”
他的話被迫中斷,她一手探入他後衣領,帶着薄繭的指尖,和細膩緊實的背部肌膚一觸即分,激起一陣顫意。
他的僞裝徹底被揭開,任他再強裝淡定,都無法應對她的這一招,那被冷汗浸濕的後背,已經出賣了一切。
傅溪挑眉:“從這得來。”
秦政抿唇,整個人仿佛被點了死穴般僵住。
她的手怎能往那裡放?表情還如此坦然,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越矩的行為一般。
“你……,”他再沉得住氣,此時也漲紅了臉,“你!”
“我有說錯?”傅溪并不看他,端着放滿酒具的案盤起身,掀了簾子欲出門,明明才做了那般無禮的事,又回眸有禮道:“失陪。”
這句話常人講來是禮貌,由她來說,聽在秦政耳中,更像是在挑釁。
他身處空無一人的内室,終是憤恨擡手攏了攏嚴嚴實實的衣領。
這邊傅溪把酒擺在案上,依次打開蓋子,一時間酒香四溢,中外白紅應有盡有,誓要把李斯灌得不省人事,不醉不歸。
李斯一見到案盤上的酒便擺手推拒,他不勝酒力,又不想酒後失儀,但傅溪已經斟好酒,送至他面前。
他勉強喝了一口,入口香醇,餘香綿長,是從未飲過的味道,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