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龁将軍要進宮的消息,秦政并沒有遮遮掩掩,甚至暗自刻意推波助瀾,這個消息傳入各方耳中,引起了小範圍的震動,很快又偃旗息鼓。隻因王龁入宮無關秦國戰事,隻是教習秦王劍術。
曆任秦王都有些小愛好,最典型的便是秦武王,他喜好角力和舉鼎,任用大力士為官,甚至跑到洛陽舉鼎而亡。
與其相比,秦政這點關于劍術的小愛好的荒唐程度,如同小巫見大巫。
不過,在成矯眼中,王兄的事,再小也是天大的事情。
他站在殿外不耐煩等待,他與芈芙說好一睹王龁将軍風采,到了時辰,還不見她的身影。
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成矯正要開口抱怨,看到芈芙身後的高挑身影,話又憋了回去。
“你怎麼把嫪易也帶來了?”他把芈芙拉到一邊,不滿指責,“你又通敵叛國!”
芈芙看了眼身後的傅溪,漲紅了臉反駁:“你……你才通敵叛國呢。”
傅溪沒在意二人的幼稚互啄,她此次前來,不是為了見所謂赫赫有名的王龁将軍,而是尋李斯有事商談,和芈芙一道隻是順路而已。
一旁候着的郎衛見狀上前拱手:“諸位請稍等,我這便去禀告王上。”
“站住!”成矯放開芈芙,攔住郎衛的去路,一臉倨傲,“本公子和王兄見面,何時得由你去禀告?”
他大搖大擺越過低頭告罪的郎衛走入殿内,見二人還站着不動,回頭示意她們跟上。
傅溪皺眉,真是一如既往的纨绔作風。
芈芙拉着她緊跟在成矯身後,小聲“通敵”:“王上這次請了很厲害的外援,先生你可要當心。趁着這次機會,正好可以探清情況。”
成矯耳朵尖,當即轉身指着芈芙鼻子道:“你少胳膊肘往外拐!”
“還有你,”他又指着傅溪,他身量尚小,還不到她的肩頭,此時仰頭壓低聲音威脅,“若你這次比試輸給王兄,本公子可以考慮……。”
傅溪不會和熊孩子計較,更加沒興趣陪這種小孩子浪費口舌,不等他說完,帶着芈芙繞開他,兀自四處打量。按理來說,李斯作為長史,平日應該跟在秦政身邊。
成矯難得“低聲下氣”和人說話,卻不被對方放在眼裡,他用力踩了踩腳下的地磚出氣,氣急敗壞跟上去。
說是來一睹王将軍風采,但很明顯,他們拿的是“外場票”。
傅溪想走,卻被芈芙強行拉到門外,透過縫隙,她清楚望見屋内三人的動向。
秦政與一大胡子老漢對案而坐,一黃衣少年為二人倒茶。
成矯貼在門上,推開一條小縫隙偷看門内的場景,貼心解說:“那位便是王龁将軍。”
“王龁将軍很厲害?”傅溪垂眸,和腳邊蹲着的兩位少爺小姐不同,即使是偷聽,她也依舊站得筆直,沒有一點偷窺該有的自覺。
“自然,”成矯一副看山野村夫的表情,細數王龁的戰績,“當年上黨之争,王齕将軍與廉頗對壘僵持不下,後于長平大敗趙軍,一度兵臨邯鄲城下。這些年,秦國大大小小的戰役都離不開他老人家。”
他話鋒一轉:“識相點現在便認輸。”
“……”傅溪沉默一陣,笃定道,“你這麼在意輸赢,是認定秦政會輸。”
“你胡說!”成矯瞪大眼睛,不假思索反駁。
眼看二人這架勢像要打起來一般,芈芙連忙轉換話題:“隔太遠了,聽不清他們的談話。”
“進去問問。”傅溪垂眸接話。
“你胡說,……我沒有。”成矯瞪大眼睛執着反駁,說到後三個字喉間一哽,他越想越委屈,先是王兄請王龁将軍入宮,不帶他卻帶着阿贲,後是嫪易處處與他作對,跟芙丫頭一唱一和,視他如無物。
傅溪愣住,沒有就沒有,你好端端的哭什麼?
屋内王龁跪立起身,緊緊盯着為他奉茶的黃衣少年身上,眼中盡是不可置信。
眼前這位少年五官還未長開,但細看之下,和白兄長相極其相似,恍然間,他還以為見到了他最敬重的大哥。
可,……白兄已經過世十餘載,眼前這少年不過十多歲的年紀。
不僅年紀對不上,二人的氣質截然不同。如果說白兄的氣場是浴血劍刃上的寒光,自帶肅殺之氣,令人生畏,眼前這位少年則如同湖中波紋投在石壁上的波光倒影,溫和無害。
如果不是他這種親近之人,很難将二人聯系起來。
算算年紀,王龁望向一旁的秦政:“他是……?”
得到秦政颔首肯定後,忙上前扶住王贲的手,緊緊握住:“無需多禮。”
突然見到和已故大哥如此相似的一張臉,老人家情緒激動,眼角泛起淚光,握着王贲的手止不住地抖。
王贲面上有些疑惑和不安。
“無事,隻是想起了我的一位舊友,”王龁笑道,他笑得勉強,面容有些扭曲,幸而大胡須遮擋,沒有吓到人,“尊親可安好?”
王贲從未聽父母提過王龁将軍,盡管心中有疑惑,依言恭敬回答:“家父身體康健……”
話未說完便被王龁打斷:“老夫問的是阿季如何。”
他才不在乎王翦那臭小子的近況。
王贲有些迷茫,他家在鹹陽舉目無親,外祖父過世多年,阿娘每到七月中會出門祭奠外祖父,另有幾個在偏遠之地素未謀面的舅舅,關系淡薄,少有書信往來。
至于王龁将軍口中的阿季,他更是聞所未聞。
王龁反應過來,阿季能躲過那些人的眼線,在鹹陽生活十幾年,一定是過着隐姓埋名的生活,連他都瞞了過去,個中心酸滋味,他作為外人,也能體會一二。
阿季本該是翺翔于青雲之上的鷹,卻被硬生生折斷羽翼,困于窮巷陋室。
好在王上聖明,願意給阿季為白兄平反的機會,總算苦盡甘來。
想到這,他拉住王贲的手,笑容慈祥:“阿季是你娘少時在家的名字。伯仲叔季,她排第四,從小聰慧伶俐,最得你外祖父歡喜。”
王贲這是第一次聽到上一輩的故事,新奇之餘,有些失落:“這些事情,阿娘從未提過。”
回想一下,阿父會和他說少時在頻陽的趣事,逗他開心,阿娘對她的過去,卻隻字不提。
王齕見王贲感興趣,又挑了些無關緊要的趣事,一一說給王贲聽。
秦政不去打擾二人叙舊,此次借口讓王龁進宮,是一石二鳥之計,既可學習劍術,也可守株待兔。
馴鷹這件事,他有的是耐心,但也是時候添把火,讓白季盡快為他所用。有王龁在,他不信白季還能忍住。
他緩步走向門外,沒想到白季沒有引來,倒是引來了……成矯。
能做出這種偷聽一國之君牆角荒唐事的,除了成矯,他想不到其他人。
秦政起了玩心,趁門外那人不注意,迅速拉開門。
“哎喲!”
“啊!”
貼着門的二人沒了支撐,直直栽倒在秦政腳邊,趴在地上面面相觑,兩臉都是被當場抓包的心虛,他的注意力卻全在對面那人身上。
是她。
二人都沒有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混亂的場面。
傅溪垂眸,成矯和芈芙互相攙扶着起來,很是狼狽,卻不敢對“始作俑者”秦政有微詞。
“你還有偷窺這種愛好?”秦政一腳踏出門外,出言挑釁,“如何?見到王将軍,你怕了?”
傅溪暗自腹诽,這得意的模樣,和成矯如出一轍,不愧是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