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秦政讓她覺得陌生,但也隻這一瞬,很快他便意識到她的注視,收斂了神情,又恢複了往日熟悉的沉穩模樣。
祁瑤驚疑不定,潛意識不敢相信她方才所見,那種神情怎會出現在她那桀骜不馴的孩兒身上,多半是她頭疾發作看花了眼。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别院安置時月已挂至樹梢頭。
阿琦和康康早有了倦意,有祁瑤和一衆趙國侍女帶去梳洗安置,傅溪便獨自一人在園中靜坐。
此時晚風徐徐,蟲鳴螽躍,螢火盈盈,猶如幻影仙境。
傅溪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失聲,在她身處的年代,科技不斷進步,人類隻顧着追逐遙遠太空繁星的奧妙,而眼前的微光螢火,在後世早已絕迹。
她被眼前紛飛的螢火分去了注意力,并未察覺到身後那人的靠近。
待反應過來時,一雙手從背後搭在她的肩上,她捉住對手的手腕正要狠狠使個過肩摔,卻在聽聞那人開口後止了動作。
“流螢美則美矣,可莫着了迷,你恐怕不知曉,它們是人死後的魂靈所化。”來人玩心大起,故意湊近她耳後,壓低聲音吓她。
秦政見手下的人沒有反應,不死心又湊過去對着她脖頸吹了口氣,見她身子一僵,誤以為鬼怪之談捉弄到她,才松了她的肩,負手滿意一笑。
傅溪捂着後頸,轉過身瞪了他一眼,眼神淩淩,似有水意。
她不去理會他,特意繞開他尋清靜,那少年卻亦步亦趨如同影子一般跟在她身後搗亂。
眼見停在草尖的螢火蟲又一次被他吓跑,傅溪頓時怒上心頭,她是一時大意被他揪住錯處,但她已經處處避着他走了,哪有他這般欺負人的?
她猛地轉身質問:“幼不幼稚?”
秦政不惱反笑,虛握着拳的手張開,落單的螢火蟲如獲新生從他掌心飛離,慌亂之中在二人被晚風吹亂的衣袖間迷了路。
傅溪緩緩擡指欲碰觸它,又怕驚擾了此刻的甯靜,不想那隻螢火蟲卻不怕生人,歡快地繞着她的手指打圈,如此盤旋飛舞繞了幾圈,才辨明了方向飛遠。
秦政見她對鄉間螢火小心翼翼珍之護之的模樣,眼眸微閃:“神凫如何?”
“什麼?”傅溪不明所以。
迎着她的視線,秦政微微抿唇:“你的坐騎通體玄青,身無雜色,奔騰于草上時,如浮于水上般自如,賜名神凫,如何?”
傅溪一怔,他竟還想着白日的事情,嘴上卻道:“随你,取了名也用不上,我不愛喚它名姓。”
她假意去看螢火,心思卻已不在這上面,如何也看不進去了。
二人身在局中,卻不知方才的一舉一動都被暗處之人收入眼底。
傅溪提着竹筒滿載而歸,路上剛好碰到了來傳喚她的太後侍女。
她被帶着穿過翠綠竹林中一條幽深的小徑,但見前方紗幔叢叢,煙霧缭繞,水汽氤氲,一女子裸着身子浸在溫泉中。
烏發被水汽打濕貼在肩上,洗盡鉛華後反而顯出其骨子裡勾魂攝魄的妖豔來,隻是這副美人入浴圖落在傅溪眼中,實在是暴殄天物了。
祁瑤揮退伺候的侍女,挽起一汪水灑向傅溪,惡劣勾唇:“先生受累了,不如與我共浴解乏。”
“太後若是因這事召我來,恕難從命。”傅溪從容閃身避開水滴,她自認為與祁瑤說不上熟識,更沒有與人赤身裸體相對沐浴的習慣。
祁瑤仰着臉認真打量起眼前女扮男裝的女人,她對傅溪的觀感十分複雜,一方面傅溪緻使她與康康骨肉分離,另一方面她又将康康養得很好。扪心自問,在趙國憑她一人想要護康康周全,難如登天。
這是她第一次放下心中的偏見、妒忌、怨恨、恐懼,平心靜氣看待傅溪,的确是獨特超脫的存在,也難怪她家那小子不知不覺上了心,喜歡而不自知,做出一些失禮的舉動。
在園中撞見他二人相處後,她便清楚白日所見并非她老眼昏花,她道往年秦政從不參與來别院避暑這種事情,這次偏偏轉了性子,原來原因竟出在這裡。
至于秦政喜歡上一個年長他許多的女子,她雖有些驚訝卻并不在意,卻不會去伸手幹預,畢竟,少年懵懂心動最深刻,但也易轉瞬即逝,她何苦點破了惹二人苦惱尴尬。
不過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她踏着石階而上:“你既不願,我也不能強人所難。隻是有一要緊事須得交代,阿政年紀尚小,難免矜傲,如若他有唐突冒犯到你之處,隻管告訴我,我必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傅溪措不及防被入眼的胴體吓了一跳,猛地轉過身,暗自腹诽,秦政沒什麼地方冒犯她的,反倒是祁瑤,才是真的在冒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