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屬于她的時代時,傅溪不再急于回家,她漸漸清醒地意識到她住了十年的家不是真正的家,隻是被麻痹神精的香煙與酒精堆滿的臨時落腳點。
因此在收到研究員的訊息後,她應約來到實驗室,隔着玻璃門,她看見實驗室裡穿着白色實驗袍的人背對着她工作,她沒有試圖打斷對方,兀自在旁邊的會客廳坐下。
沙發和茶幾的擺放空間是為研究員的身形設計,她一雙長腿在略微狹窄的空間内無處伸展,隻能委委屈屈岔開腿坐着。
研究員偶爾會請她幫忙試用新發明,一來二去兩人相比局裡其他人關系更親密些,算是能在休息室同抽一包煙的關系。
在傅溪看來,隻是純粹利用往來,毫無感情交流。
茶幾上原封不動放着她上次未抽完的煙盒,是她喜歡的桂花口味,十年不曾改變。
随着火機“咔哒”一聲響,煙頭被點燃。
星火忽明忽滅,她望着指間被點燃的香煙,卻提不起沒有吞雲吐霧的興緻。
這十年的過往在她腦中一一閃過,她翻遍所有記憶,試圖找出一丁點對這世界的眷戀,卻是徒然。
這世間沒有她想見的人。
眼前的世界逐漸變得陌生而猙獰,她感到靈魂一輕,随着指間的煙霧飄然而上,漠然地俯視着留在原地的軀殼。
“你好,這裡不能抽煙。”門被打開,陌生少年的出聲打斷了一室甯靜。
傅溪恍然回神,按滅了煙:“抱歉。”
研究員作為近些年聲名鵲起的發明家,在專業領域上的風格堪稱暴君,獨斷專行,從不需要助手,是以她從未在這裡見過其他人。
看來她不在的這一個月,局裡進了新人了。
她掃視一眼這個新人,注意到他眼下有條細長的傷疤,不知怎地,她下意識認為那是劍傷。
少年沉着臉不語,将手伸進背包裡,如臨大敵般戴好橡膠手套,舉着一瓶空氣清新劑:“呲——”
傅溪收回視線,打哪兒找來的潔癖小孩,十九局離完蛋不遠了。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幫忙打開了換風系統。
她見過太多精神狀态不好的人,她前公司的前輩,和她的的帶教老師任智一樣都是金牌員工,可就是這樣在世俗意義上算是成功人士的人,卻在某一天曠工發病了。
那位前輩緻力于煎出蛋黃和蛋白擁有同一圓心的完美煎蛋,不達目的不罷休,為此霍霍了半個超市的雞蛋,現在應該還在療養院休息。
“導師讓我給你的,”少年将一疊裝訂好的文件放在她面前,“這是關于你隐瞞離秦行程且私自啟用時旅器的悔過書。我模仿了你的字迹,不會被發現。”
離得近了,她才看清楚他眼下的不是傷疤,那處的皮膚過于平滑,更像是胎記。
她随意翻看了幾頁,這潔癖小孩還挺有文采,用詞謙卑,感情真摯,字裡行間充滿了悔恨。
可惜了,她毫無悔改之意。
少年猶豫片刻,又拿出一疊文件交給傅溪簽字:“導師讓我轉告你,局裡考慮到時旅器的威力巨大,以防再有意外事件發生,因此使用前多設了一道審核門檻,以後再啟動時旅器,需要經過上級審批通過才行。”
少年也就是唐霏,之前就聽說過傅溪性子高傲冷漠,難以相處,估計說服不會很順利,勸說道:“局裡會安排相關人員24小時值班,确保第一時間審核通過保證你的安全。而且換個角度想也有好處,如果再出問題,所有責任由局裡承擔……”
“簽好了。”傅溪不耐煩出聲打斷他。
“你沒有意見?”唐霏沒想到她這麼配合。
傅溪搖頭,最近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一點點被蠶食,外界的約束對此刻的她來說就是及時雨。
汪泉在她眼中一直是不顧一切觸碰規則底線的瘋子,所有人都得為他的愛情買單,可漸漸的,她不再以敵對的心理看待他,而是帶着不能言說的同情與豔羨。
她和汪泉其實是一類人,區别是他做了她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
試想如果她遇見的那個人和祁瑤愛汪泉那樣愛她,她真的能拒絕夢寐以求的幸福嗎?
第一次,她對自己沒有信心。
想到這裡,傅溪翻出手機,給上次見過且不歡而散的某位大狀發送匿名訊息:「聽說你有辦法讓汪泉無罪釋放,我想委托你為汪泉辯護,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這是她唯一能為汪泉做的事情了。
唐霏收好文件,在她對面落座,捧着一本書看得入迷,隻是書封上的“史記”二字過于刺眼。
“小孩,”傅溪隔空點了點他手中的書,“那本書裡面有叫嬴翮的嗎?”
唐霏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老實回答:“沒有見過這個名字。”
傅溪追問:“那白季呢?”
“有白仲,也有劉季,就是沒有你問的白季。”
傅溪松了口氣,沒有記載意味着阿翮的人生沒有設限,更重要的是,往後她可以放寬心和阿翮相處,不必擔心和曆史人物産生聯系,造成不必要的小麻煩。
焚書的事情,她不想再經曆第二次,李斯那樣的朋友,一個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