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個默認了。
一個不情願的默認。
“人性本來就有善有惡,南黎人,成夏人,都一樣。”百裡恭道。
旃煥還是一臉陰雲密布,不說話。
百裡恭忍不住一聲輕笑,道:“你可是一方的王,怎麼還一副嫉惡如仇的性子?”
旃煥被他笑得要着惱。但是,他笑起來又實在好看。
而他甚至還用着不是自己的易容臉。
那張如此平庸的臉,卻因為這樣一個笑容,或者,僅僅是因為用着它的人是百裡恭,又或者,純粹隻是因為今晚的月色,就變得好看了起來。
笑聲也好聽。
那輕笑聲融進溫聲的話語,要讓人錯覺是帶着喜愛之情的,于是教人聽了,就像飲了一杯美酒入喉,滿心滿懷都升騰起舒适的暖意。
便是山間的狐狸成了精也沒有這般惑人的!九條尾巴的也不能!
旃煥忿忿。
“丞相若是看不慣,”他伸手一指,“路在那兒,好走不送。”
百裡恭仍舊隻是笑,道:“你惱什麼?這是好話。”
身在高位,還能保有赤子之心,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在百裡恭看來,這比一個不常見的極等獸靈還要稀罕得多。
當然,古往今來很多謀士的觀點都是:不心狠手辣,就做不得人主。
但百裡丞相不這麼想。
得逼着人主抛棄人性不做人才能夠成事,那不過是謀士無能罷了。
他百裡恭還不至于那麼無能。
“哼!”旃煥對他這話卻隻是不信,哼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那條小龍也是這性子?”
臣下妄議天子不大合适。
但百裡丞相是天子相父,這麼一句話倒是還說得的:“先帝是仁慈之主,今上肖父,也是宅心仁厚之人。至于性子麼,倒不似南黎王這般……”
旃煥瞪着他,仿佛就要看他能說出什麼詞來。
“激揚。”百裡恭含笑道。
旃煥又是一聲“哼”,“你們成夏人信奉中庸之道,咱們南黎人可不吃這一套。連愛憎都不能随自己心意,人活着還有什麼趣味?”
百裡恭垂眸,一時竟也沒能答話。
“什麼都得折去一半,一點尖兒也得給锉平了,憋不憋屈?”旃煥還補上一句。
百裡恭這才又笑道:“你說得有道理。但夏人行中庸之道千年,也自有它的道理。”
何況,過剛易折,情深不壽……
這道理,他本該說出來勸勸年輕任性的南黎王的。但不知為什麼,看着眼前這個沐在月光下也仍然如同一團火般明亮鮮活的人,這話他卻有些說不出來。
要磨去這團光焰,要讓他不能盡情燃燒,百裡丞相不太下得去手。
再說了,南黎王看起來也不是想要聽他講書的樣子。
“我不管你們的道理,”旃煥道,“隻一件事,你們最好知道:我會找回我們南黎的王世子,誰擋路,我就殺了誰。不管他是南黎人,還是成夏人。也不管他是一郡之守,還是萬人之上。”
“我沒想擋你的路。”百裡恭無奈。
這“萬人之上”是指誰再明顯不過。可怎麼他們聊了這半天,這小子還是對他這麼敵意?哪怕隻是在尋找失蹤孩子這件事上他們也算暫時同盟了吧?
“林盛……”百裡恭一時也懶得形容他,直接道,“他也擋不了你的路。不過,話說回來,你很喜歡那孩子?小世子。”
喜歡到能讓南黎王孤身入敵境。百裡丞相對此有些在意。
“你知道那孩子是誰?”旃煥問。
百裡恭也沒裝作不知道:“你阿姐的孩子。”
旃煥點頭:“我阿姐的孩子。我阿姐,”他仿佛想了想該怎麼形容她,然後才繼續,“是典型的南黎女子。又兇又霸道。從小沒少欺負我。但她欺負我可以,别人欺負我可不行,會被她追着打出三裡地去。十年前,我被人劫持。我阿姐懷着七個月的身孕,夜越蒙夔嶺來尋我。”
怪不得。
這樣的情義,值得南黎王單槍匹馬潛入敵境尋人的回報了。
可南黎王還在繼續:“那時我雖逃了出來,身後卻一直跟着追兵。阿姐他們找到了我。一起撤退的時候,姐夫為護我,死在了追兵的箭下。”
百裡恭默然。
“阿姐和姐夫,是印結伴侶。”
百裡恭隻能接着沉默。
“南黎和成夏這場仗,雖說是非打不可,但是怎麼打,還是有分别的。世子若能安然無恙地回來,那就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輸赢點到為止,有些事情就還有得商量。”南黎王神色前所未有的沉肅,“但若世子在成夏遭遇不測,那麼,黎夏便是仇敵之戰,不死不休了。而南黎即使會輸,本王保證,我們也會戰至最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