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趙家夫人的祭日,青蘅哄三少爺說要同行祭拜。
“你既認定我為妻,我也該去拜拜夫人。”
三少爺拿了被子裹住青蘅,說她淘氣:“都病了還想着出去,我娘啊不怕寂寞,有我去陪陪她,她當心滿意足。”
三少爺的孝道當真靈活。
這幾日越發寒了,風大,青蘅輕微着了風寒,連綿着似乎好了似乎又沒好透。
青蘅擡起手,腕上的傷早已痊愈,輕撫上三少爺的臉龐:“不過是從趙家這頭走到那頭,少爺慌什麼。”
說話無力,臉色也比之前蒼白。
三少爺難得起了點憐意:“就這麼想祭拜我的娘,還是想出去見些新鮮玩意兒。”
青蘅不答他,隻是瞧着他。
三少爺一下子洩了氣。
他最怕青蘅不說話,不回答,要做個泥塑青蘅,不肯當活人理理他。
他找來長長的幕籬給青蘅戴上,一邊戴一邊憂惱:“青蘅越發惹人眼了,叫人瞧去,我得打死好多人。”
“為我爹娘積積福,”三少爺貌似讨好地笑,眉眼又嬌又狠,“生我一個可要了他們命。”
“再打死一堆,地府裡都找他們去,還得勞累爹娘又打一番,魂飛魄散才消停。”戴好幕籬,三少爺退後欣賞了一番,“朦胧的——”
又忽地鑽進幕籬去,在透紗羅裡瞧着青蘅笑,心癢癢想吻。
不過片刻,竟迷了心神亂了秩序什麼也不顧吻下去。
青蘅一躲,沒吻着眉心,卻吻到她長長的眼睫。
她聽到三少爺變得粗壯的炙熱的呼吸,又聽到他說:“我的。”隔了層紗要飛走,他一把抓住,飛不掉。
許是風寒未愈,她竟懶得浮現情緒,心裡如冷水沉沉,既無訓意也無褒貶,隻覺得濕乎乎的。
好半晌才覺出些可笑來。
但到底要笑什麼,青蘅卻懶得想了。
三少爺一把将她抱到轎子裡去,她想要自個兒走走,三少爺隻是摟着她讓人起轎。
“都是伺候我們的玩意兒,青蘅難道怕累着他們。”三少爺總是故意曲解青蘅想要的。
自由變成了慈悲。
都是青蘅沒有的東西。
青蘅輕輕地浮現出笑意來,惹得三少爺的眼神一動不動,跟耐心捕獵的野獸般。
帶着猴急又耐下心,蠢蠢欲動。
那抹笑意靜幽幽地融化,暖了暖青蘅蒼白的臉。
“少爺,我忽然想起夫人是生你去世的,我害怕。”她故意地紮他,即使知道他沒心,可祭日畢竟不同。
總要信幾分的。
青蘅撫上自己小腹:“若我也這樣死了,多可惜。”
三少爺一下子急了,卻不是急母親的死,急亡母的憂愁。
“不生。”若青蘅不在,隻是微微想到這可能,三少爺就如刀絞整個人懼得微顫。
他摟住青蘅,力道極重:“傳宗接代這東西,讓大哥二哥去。我隻要你一個,誰跟我搶,哪怕是地府的,我也要撕下他們的肉來。”
“更何況一個兒子,”他蓦地笑起,“胎死腹中太遲,我們不生。”
他說他自有不生的法子,整個人也不害怕了,摟住青蘅笑意頗暖:“感謝娘親提醒了兒子。”
“我會好好祭拜娘親的。”他說這話時活像這世上最孝順的兒子,神情真摯極了。
青蘅靜靜觀賞。
抵達祠堂時,三少爺将起轎後揭下的幕籬又重新戴好,不肯給人瞧他的珍寶。
祠堂陰森森的,大白日透進的光,全被那一排排的牌位給吞了,這人間最像地府的地方,踏進去讓人覺微微的寒涼。
因着透紗羅的遮擋,青蘅看不清,模模糊糊的更像鬼影。
大少爺來得最早,已跪在蒲團上垂目哀祭。
三少爺扶着青蘅往前,好似青蘅戴着紅蓋頭要去跪拜高堂。他面上笑盈盈的。
不忘跟大哥打個招呼:“大哥,你來得這般早,阿娘看到你一定很高興。”
大少爺并不答,仍肅穆地跪在蒲團上。
三少爺隻覺沒趣。
青蘅跪在了大少爺的身旁,左側三少爺細聲說着什麼她沒注意聽,心神全放在從懷裡取出的絹帕上。
點燃三炷香,三少爺上前插進祭祀香爐,而青蘅的絹帕塞到了大少爺的手中。
多虧這紗羅的遮擋,偷偷做些什麼方便多了。
隻可憐大少爺被青蘅的舉動震到了心神,虔誠的哀悼無以為繼,鬼使神差在三弟回頭前将絹帕塞入懷中。
大少爺心跳得好厲害,青蘅仿佛聽到一般,唇角微微地揚起。
三少爺忽地攥住了青蘅的手,低下頭問她在高興什麼。
即使隔着幕籬,青蘅亦并未出聲,三少爺仍然感受到青蘅的情緒,并敏感地辨别出那情緒的源頭不是他。
這一攥,青蘅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三少爺趙元白已經回到她身邊。
她心漏了一拍,竟跟偷情似的,叫膩煩的日子橫生波瀾。
“我想到以後我的牌位也會在這裡,”青蘅這下子不遮掩她的高興了,“就覺得好玩。”
趙元白卻生了氣,不準青蘅提到死,一絲一毫都不行。
他攥着青蘅站起來,不跪了,不祭了,他要帶她回去。
大少爺還未來得及出言阻止,二少爺趙元行打門外走來立刻攔住。
“三弟,怎麼剛來就走,娘親舍不得咱們,你也不多留留。”趙元行話是對三弟說的,眼神卻往青蘅這兒瞟。
皺着眉,不滿這幕籬,擋眼的家夥,不會看人眼色。
三少爺趙元白忽地擡手,在二少爺面前晃了晃,笑得帶點狠意:“二哥,你眼睛怎麼了?不好使我幫你治治。”
二少爺惱,将三少爺的手拍下去:“三弟,你可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三少爺一腳就要踹過來,二少爺邊笑邊躲:“今兒娘親祭日,你在娘親面前打哥哥,大哥你快看,這可是咱們的好三弟啊。”
大少爺趙元桢[zhēn] 道:“都消停,過來跪下,别叫娘親到地底了還操心。”
趙元行“欸欸”地過去跪在蒲團上,趙元白卻牽起青蘅往外走,渾不聽大哥訓話。
這時老太爺來了。
趙元白不得不停下腳步。
老太爺道:“這就走?”
趙元白不吭聲。
老太爺冷哼:“對你娘尚且如此,對老夫則更不敬。你今天走可以,隻小心你的心肝寶貝飛出掌心。”
趙元白擡眸,又膩又煩:“得,我今兒就跪這兒,給娘好好盡盡孝心。”
老太爺又訓青蘅:“進了祠堂還戴什麼幕籬,給我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