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求小硯大富大貴,隻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不要怪我不把你嫁到那些豪富之家,”秀才苦口婆心,“那些院子裡腌臜事太多,我的小硯不能呆在那裡面。”
“爹,”柳栖硯笑,“我早知道了,你打算把我嫁給盧良哥,他啊,傻是傻了點,可沒有壞心思,是個過日子的人。”
“這麼說,小硯同意了?”秀才笑問。
“我,”柳栖硯轉過身去,不要爹爹瞧出她面上微紅,“反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說着就進了屋去,不一會兒又探出頭來,眉眼彎彎:“您做主就好。”
那一夜柳栖硯少女心思,想象着以後的日子。
等她老了,盧良哥也老了,若他們有女兒,那時候是不是女兒家也能去考科舉了。
去當大官,去好多地方,去她和爹爹和盧良哥都不能抵達的好遠好遠好高好高的地方。
可沒過幾月,秀才病逝,柳栖硯守孝期間不過是去街上買些菜來,趙老爺于樓上瞧上了她。
任如何掙紮,也不過蜉蝣撼樹,一擡紅轎,孝期未過就擡進了趙家。
這輩子都沒能出去。
第一年生了大少爺,第二年生二少爺,第四年三少爺落地,柳氏赴往黃泉路。
也不知她爹爹有沒有在那裡等她。
青蘅磕完頭,靜靜起身默默看着牌位。
香爐的香火不盡,牌位的凄然不絕。
她垂下眸,突然就不願看了。
老太爺從祠堂外踏了進來,笑道:“你倒是好心情,蠱惑得三兒喝斷子絕孫的湯藥,怎麼,怕像柳氏一樣死在産房裡。”
青蘅聽見這聲音,心下微沉,欲出祠堂,卻聽得祠堂大門緩緩合攏的吱嘎聲。
青蘅慢慢轉過身來,行禮道:“太爺。”
老太爺的笑微微沉了些,怒意翻湧:“賤人。”
“若我還年輕,早就一巴掌賞你。”老太爺歎了口氣,“可我老了,懶得動手,跪下。”
青蘅轉過身,重新跪在了蒲團上。
她故意曲解了老太爺的意思。
老太爺看着青蘅的背影,罵:“真會拿喬,不過一介賤婢,妄想做三兒的妻,掂量掂量你有沒有那個命。”
老太爺站在原處,并不上前。他平緩了下呼吸,道:“若你是個識相的,給三兒生幾個孩子,若孩子機靈,我不是不能考慮把你的位份提提,可偏偏你不識好歹,蠱惑我的一個又一個孫子……”
青蘅直覺不對。
老太爺的口吻不像是長輩為了晚輩來質問她,反倒像是抓奸的丈夫。
你啊我啊的。
青蘅厭煩地垂下眸:“太爺,奴婢沒有那樣大的本事,您高估奴婢了。”
老太爺笑:“若不是三兒執意要你,你以為你會在誰的房裡。”
老太爺笑着看看青蘅,又冷笑地看向擺着的柳氏牌位:“你這些天,就好好地在這閉門思過。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出去。”
老太爺走了,走出祠堂後,他欣然地發現,與青蘅那丫頭呆一處,整個人容光煥發好似年輕許多。
不像見幾個孫子時,比得老态龍鐘。
劉管家慣會察言觀色,老太爺才回到主屋,劉管家就叫來一個青蔥似的丫鬟。
劉伍讨好道:“太爺,您瞧瞧,這丫鬟……”
老太爺瞧了瞧,皺了下眉,身段不錯,臉蛋勉強,大發慈悲道:“可。”
丫鬟吓得落淚。
劉伍趕緊上前胡亂擦擦,壓着她跪了下來,推她:“去,去呀。”
丫鬟顫着、跪着、向前爬去。
祠堂裡,躲在暗處本想給青蘅一個驚喜的趙元桢,此時已散了心力,踉跄靠在柱子上。
他的祖父,他尊敬的人,在不見人處竟是此般模樣。
趙元桢臉色蒼白,慢慢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青蘅,”他呼喚她,“青蘅。”
緩慢地、失力地:“你受苦了。”
趙元桢慢慢走到青蘅身旁,跪在蒲團上,如同那日祭拜時,他與她挨着。
青蘅慢慢将頭靠在趙元桢肩上,淚水無聲落下:“大少爺,你會帶我走的,對麼。”
趙元桢望着上面的祖宗牌位,立誓:“會的,我們會離開這裡。”
“青蘅,我、”慚意爬上咽喉,他微微哽咽,“我替祖父向你道歉,他不該如此、如此待你。
“我替三弟向你道歉,他不該仗勢欺負你。
“我、我也——”
青蘅擡手捂住趙元桢的唇,堵住他要出口的道歉,她含淚的眼笑:“大少爺才沒有對不起我,青蘅最喜歡大少爺了。”
趙元桢忍不住眼眶濕潤,青蘅,他的青蘅……
他摟住她:“我一定會帶你走,信我。”
“我們離開湯城,離開這裡,我們去新的地方。”趙元桢發誓,“我們會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天高地遠,誰也不能再欺負你。”
青蘅得到了大少爺的許諾,接近了想要的自由,可心裡卻空空蕩蕩的。
她想看看供桌上柳氏的牌位,但大少爺抱得太緊了,她無法轉身看去。
隻有香爐的煙火缭繞,漸漸熏到青蘅的雙眼。
她呆呆地落下淚來。
不知是為了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