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項伯臻進來的時候,桑珏本在營帳裡看信。
信是長明帶來的,桑玉夕的字練過,一手簪花小楷寫的很是漂亮。
信裡頭說得不多,許是怕人擔心,籠統的講了匈奴散騎,總結陳述隻寫到:黑雲騎弟兄可靠,蠻人已被制服,萬毋多憂。
另:戰場多險,待兄歸來。
桑珏長蹙眉,歎了聲。
“嬌嬌,長大了。”
留下的兩個黑雲騎領的是保護公主的命令,桑珏便心知其絕不會冒然行動。若非背水一戰之絕境,便隻會是玉夕開口說服。
可是她那麼怕見血,攏在懷裡,哭起來依舊是嬌嬌氣氣的。
這是他最寵愛的妹妹。
明珠似的嬌嬌。
“苦難最是熬人,公主本也就不怯懦。”
項伯臻大步過來,刀兵解下放在架上。
他剛從地牢上來,也是剛從關外回來,身上新舊血漬沾染,人也帶着一身的寒意。
“缇契跑了。”
桑珏倒是不意外,方才同項伯臻一路回來的士兵已經來報過。
“不過匹傷馬,倒真能讓他跑出了黑河谷。”
“那匹馬是原來龔潇升的馬,是匹好馬,龔潇升死了,馬也不知怎讓他馴了去。”
項伯臻口幹的緊,左右帳下隻有他二人,桑珏随手遞了杯茶水給他。項伯臻飲盡茶水,才繼續道:“馬的屍體在半路上找到
了,沒出河谷。”
“河谷裡藏不了人,往前走還追到了新痕迹,缇契安排有後手。”
“有人接應他。”
圖可羅不是缇契最後的勢力,而缇契回到草原的後果,他們也必須清楚。
為什麼匈奴人敢在這個關頭進犯天險般的長橫關,為什麼狡詐的圖可羅敢帶着人,進入九死一生的黑河谷?
桑珏之前未必沒有想到過,但是當時形勢緊迫,他自以為想的周全,但實則未必不是在賭。
此時回過味來,桑珏看向項伯臻。
這是他的習慣。
項伯臻是他的半個師長,于軍事一道,他不如項伯臻。
“玉成,你被困住了。”
項伯臻抵了抵額頭,他自然懂桑珏的意思。
“你在長橫關一役上的決策其實已然基本無誤,但跳出這一戰,你還沒想通。”
“你知道匈奴人水草不豐,冬日難過,是以認為匈奴人必然是背水一戰。”
“可是草原十部與大煜周邊東轱、新羅都有貿易來往,他們手上大凡還有一張上好的牛皮,就能從東轱人手上換到茶和金子,新羅的銅鐵。”
“何況這兩國與大煜都有貿易,縱然是高于大煜出手時十倍的價格,你憑什麼以為匈奴人換不來一口飯吃?”
“再不濟,三國邊境線上村莊城鎮,那些關外的混血,都是他們掠奪的對象。”
“就算什麼都沒有,他們也還能吃人。”
“将要到來的冬天可以是他們的來由,但隻能是其中最無足輕重的那個。”
項伯臻展開輿圖,指向周圍幾個州府。
他頓了頓,眸中深意冷徹。
“最關鍵的是,玉成,他們知道,長橫關不可能有援軍。”
“包括黑雲騎。”
項伯臻不總是在行軍時幹涉桑珏,即便早就想通,但時而并不點明。
他循循善誘,隻問:你如何看?
桑珏一點就通,此時汗毛倒豎,幾乎是拍案而起。目光在輿圖上有軍力布防的州府梭巡,目光愈沉。
“戍州水患調集了附近幾州的兵力,逃難的流民像是草種哪裡都是。”
“雲州内空。”
“所以桑三才在此時反。”
桑珏的聲音少有如此森冷,他本不是這樣的人。
“在匈奴人眼裡,黑雲騎…我,此時應當在回京的路上,甚至已然回京。”
“桑三是草原人的棋子,給城池,殺幺兒,都是逼我回京的手段。”
“他們最好的棋子是嬌嬌,可惜他們沒有抓到。”
“而在我們能知道圖可羅進攻長橫關,本就是一樁意外。在嬌嬌來之前,黑雲騎本來的目的亦是回京。”
諸多疑點串聯起線,桑珏深吸兩口氣,呼吸都急促。
“他們知道,大煜沒有人能夠來支援長橫關了,附近州府都被逐一牽制,裡應外合之下,他們根本就不是背水一戰!”
“他們是來長橫關拿下囊中之物的,本該如此!”
“匈奴人,好大的一張網!”
桑珏冷笑一聲。
可匈奴人卻不曾料,嬌嬌被長姐送走,父皇借投毒之事轉明為暗,桑三看似兵變成功,但太子在外,塵埃未定。
桑珏隻要有一日未死,那麼除卻三皇子一系,其他派系斷然是不認的。
“京師有阿姊坐鎮父皇身側,我也并不急,他們想不到我不回京的理由,是以黑雲騎本不該在此。”
桑珏平息下來,看向營帳晃動的帷幔。
“我沒想到…若真讓他們叩開長橫關…好險。”
冷汗出盡,桑珏才瞧見項伯臻轉着茶杯托腮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