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長橫關有此一役,不過是匈奴人的蓄謀。
這張鋪天大網織就而成,絕非一日之事。
昔年龔不凡走馬上任雲州統帥,司雲州下衆府兵丁,改雲州軍備制度。
行效斐然。
雲州上下一心,是直面匈奴的正面戰場,也是大煜東北邊最悍然的關隘。
足可說,雲州失陷,則大煜失陷。
後龔不凡帶兵鎮守長橫關,五年後時厲光上任雲州牧一職。
或許從這一刻開始,伏局既起。
長橫關是匈奴密謀的結果,也是他們溯源的因。
但還不夠。
這張網還隐在暗處,他們必須死死的抓住這條線。
時厲光在這個關頭自焚,固然讓人措手不及。
可越是如此,便越證明,時厲光手裡還有東西。
此舉其實無異于自爆。
時厲光手裡的東西一定比想象的更重要。
思及此,桑珏忽然問項伯臻:“時厲光此人如何?”
項伯臻似是早有準備,侃侃而言。
“十五的童生,二十一的秀才,兩年後一舉上榜,二十二中舉。”
“次年三月,會試落榜,此後匈奴進京,前朝動蕩,十數年浮沉,至三十七方才通過會試。”
“吉士三年,後因大煜四年的兵禍,随當年尚任禦史中丞的池鳴也走訪雲州半載。回京後,得陛下青眼,任七品門下錄事,期間無風無浪。”
“直至出任雲州牧。”
這履曆聽不出什麼,桑珏卻隻是在意
“七品門下錄事?”
這是個極為特殊的職位。
門下省作為三省六部中最為親近帝王的一司,以桑珏對父皇的了解,此處若非出身青白,或忠于帝王者,不可進也。
能放此人進入門下省…
“他任門下錄事,是誰的意思?或可有人從中斡旋?”
“帝王臣子,最終自然都是陛下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不言而喻。
龍椅之高,勝于高山,接天之下,莫不其擡眼可視之處。
桑珏蹙眉。
“雲州,看來是非走一趟不可。”
“雲州是非去一趟,但…”
項伯臻本想彈他的眉心,料想桑珏吃痛受驚,便會如幼時一般捂住額頭千般委屈似的擡眼看他。
可臨了,他忽然發覺到少年郎到底已有了身量,纖瘦的身軀好似也已撐得起來衮衣華服的重量。
項伯臻到底歎了口氣,伸手覆上桑珏額間。
“休息吧,玉成。”
“你眼下已有了青黑。”
“時厲光自焚已成定局,他費盡千幸萬苦藏起的賬冊也在桑岚手中。這一時半刻已左右不了什麼,你且先睡,我去整兵。”
“待醒來,我們就往雲州去。”
掌心熱度熨開眉間溝壑,桑珏順着力道擡眼看他。
項伯臻說着勸慰的話,眼神、語氣,卻都寫着不容置疑,端着一副亦能請君長眠的架勢。
桑珏笑了,去捉他放在自己眉間的手。
“知道了,臻彥哥。”
項伯臻眼神軟下來,隻說:“少皺眉。”
“好好,臻彥哥既見不得,不皺便是。”
“嗯。”項伯臻應了聲“見不得”,又說“一切有我”。
桑珏忽然便不再笑。
倦色深深。
許是後怕,他這幾日夜中總是驚夢。
時而是黑雲騎沒能趕到,長橫關破。時而是缇契披着龔潇升的面皮,提着龔不凡的頭顱站在城牆上。
時而夢到他年幼時,父親還沒将胡蠻子清出關外,牛高馬大的異族人站在巷口,拎起男人的頭發,砍下了他的頭。
夢裡一切都是赤紅的。
在夢與夢之間,唯一的亮色是跨坐駿馬之上,彎弓引羽的項伯臻。
他如兄如父,亦師亦友的項臻彥。
“是啊…萬幸還有臻彥哥。”
他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