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先生的神色已經帶上了不贊同,八尺的漢子,開口就是,“仇啊怨的,你才醒你知不知道,氣大傷身,氣大傷身!有仇慢慢報,沒命——報個屁!”
桑珏伸手按住時歲安的肩膀。
“歲安,先冷靜下來,你咳血了。”
“你方才受過傷。”
他眼裡的悲憫懇切,看的時歲安從猶疑到恍惚,最終在朦胧間,悲咽了一聲。
“你要做什麼,太子珏。”
“這取決于你能為我做什麼,歲安。”
桑珏的眉目溫柔,雙手交疊蜷握着時歲安的手。
“我或許會诋毀你的父親,要毀去他的聲名。”
時歲安的眼神像是燃燒起來,木然中轟的燃起焰火。他攥緊了五指,疼痛又添一處,可他仍在等桑珏的下一句,他看見桑珏的眼神裡有同他一道的恨。
“孤不願哄騙你,你知道時大人為何而死。匈奴人是盤根于大煜的爛肉瘡疤,你的恨一如我的恨,如我大煜萬千子民,是血海深仇,是不得不報。”
“有你手中的證據,孤足以為時大人正聲明,根絕那些流言。可歲安,仇敵仍在關外。千百碩鼠深植于地下,今日推翻,有光澈澈于地面,明日碩鼠便會藏頭匿尾,斂去蹤迹。”
“時大人抱薪點燃業火,必不能為此而熄滅。”
“若有揭穿之日,是大煜再不受匈奴侵擾。而孤,是為此而生的太子。”
“孤可向你…”
“不必。”時歲安擡起手,他咬着牙冠,脆弱的新肉滲出血,他一口舔盡。
“那就诋毀他的聲名,唾棄他的骸骨,說他的孩子是賤種,說我燒毀匈奴人的證據。說這宅邸裡盡是惡人,是異族的走狗,被十惡地獄的火收走是罪該萬死!”
“但是太子珏,太子珏!唯獨你不可忘記!你要永遠記得,時厲光為何而死,時家上下為何而死!”
“不然我縱使命若草芥,時家與我化鬼亦要——”
仇恨燒紅他的眼,卻忽然有一股寒意倒沖天靈。
項伯臻站在桑珏的身後,眉眼半阖,隻說:“時公子,慎言。”
識時務的茹先生在微妙的話題開始之前就早已離去,不知從何時起,屋内隻餘三人。
是以屋内很是寂寂了一陣。
直到有人的腳步聲急促,停在門前,又複而響起。
來者說:“見過殿下。”
僚牧站在屏風後,縱然知曉桑珏未必能看見,卻仍舊将腰彎折下去,折的足夠低。
“歲安受了傷,又染了疫病,睡了幾日,需是有人看顧的時候。這幾日若醒來的時候多些,你便多來同他說說話。”
這話沒有指名道姓,僚牧隔斷屏風應了“是”。
他瞧不見時歲安如何,也瞧不見桑珏的神色。
但站在桑珏身後的項伯臻是收斂的,平和的無風無浪,如惺忪的獵獸舔爪,隻是警示性的圈護着屬于自己的領地。
這幾乎是一個信号。
僚牧的投誠懸而未決,他隻有态度,也便隻空有态度。太子珏似乎是看見了他,但在東西拿到手前,那位殿下不會有任何反饋。
那些證據固然值一個好價。
但到底隻一個空頭支票。
也唯有時歲安醒來前方才足以生效。
事到如今,時案與匈奴人的瓜葛,他不再能插手。他亦不敢去試探桑珏的态度,唯有想的更多。
既如此,他也必須要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從另一面去證明他的價值。
比如說…
“殿下。”僚牧下定決心開口,卻聽桑珏亦然開口。
“蘭沚,還是去将茹先生請來,歲安方才醒時驚夢,心緒不甯,又起高熱。”
蘭沚應了去,不多時便領了茹先生回來,診過脈後便要施針。桑珏自是不必再留,囑咐了蘭沚候在此處,又說有什麼通傳便是。
桑珏邁出屏風後的那一瞬,便見僚牧背後的衣衫濕濡,許是有一路跑來的熱汗,也許是旁的什麼。
他卻并不顫抖,反倒是定下心後,胸有成竹的折下腰來。
他已然有了答案。
“随我來。”
此時外面的天地俱是空茫茫的一陣白,院中未有什麼造景,有也枯死去了,便顯的格外蕭索。
這是邊塞的冬日,它如此真切的降臨,帶着無以言說的惡意。
書房的門扉關上,炭盆也驅不散這樣的寒涼。
僚牧進來便是重重的一叩首,說
“殿下,就迎關郡流民安置一事,草民有事要報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