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是自第一例疫病在流民中出現起的事。
其實就正如桑珏所預想的,流民之禍,多在于流民暴起。
迎關郡有方嶺與僚牧,再往前,又及時厲光坐鎮雲州,彼時流民在入雲州時便被擊碎。大片的流民群體被拆分至雲州下轄各郡,又以各郡下管理,才在極大程度上延緩了暴起的發生。
再後來,時厲光自焚。
時厲光生前尚能在其中斡旋,東行會因與馬頭幫相勾連,或早傾于匈奴人一側。東部六州的糧米一時哄擡至天價,而唯有雲州糧倉下,尚有庫藏。
這些都是極密之事,知者不過十指之數。但有項伯臻手下暗部鷹衛百人如千萬鷹目,散入雲州便如漫天星子,市面各大商行價格都早已細陳紙上,如何知不得東行會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糧米隻會日益減少,伴随着冬季的到來,住所也會成為問題。
疫病如狼似虎,從水患中生出的疫病如跗骨之蛆,逃難萬萬裡也仍舊追得上他們。
恐慌隻會增長,直到枝繁葉茂的那一日。
流民便會暴動。
迎關郡眼下還尚不至此,但有限的安撫也快要做盡了。随着雲州其他各郡下的流民暴動,未來幾乎是肉眼可見。
一切都到一個剛好的時機。
正如桑珏所預想的,僚牧是有才之人。
在此事中與東行會的幕後黑手在交手中的數次推拉,足夠僚牧不會錯漏對方所留下的那些痕迹。
誰曾與其交手,誰投向了東行會。
僚牧交上的名單足以看清。
雲州的這張網錯綜複雜,直到這一刻,桑珏終于等來了潮水褪去。這張大網終于将這一部分鋪陳水面,而僚牧便是那岸邊的砂礫,出現過的一切,都将刻影留痕。
案牍上的信紙在燈下泛黃,簪花小楷秀麗且帶鋒芒。
“嬌嬌呢?”
堂下的僚牧微微怔愣,旋即便覺察這并不是在問自己。
項伯臻也未動。
正猶疑時,桑珏背後的屏風上黑影一閃,照應出具曼妙的勾人倩影。
“自是心急如焚,且待殿下回信呢。”
花窗下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影,僚牧低頭未有細看。他驚愕于此女子的無聲無息,卻絕不驚慌。桑珏肯當着他的面說這些,這本就是一種認可。
他的投誠,太子珏認下了。
堂上的人仍在說話,桑珏笑将信箋引燃,道“嬌嬌純然,一片善心,平生裡見不得苦難人,既如此,孤這做長兄的也萬沒有什麼都不做的道理。”
“拿着我的牌子去萬字商行調些米糧過來,若是眼下不足,便先從我這頭支些也無妨。”
“對了臻彥,戚環的宅子,借來了麼。”
說是借,但戚環怎敢不讓。他指着太子珏救命,又畏項伯臻畏的要死,項伯臻站在他面前,自然無有不從,竟夜中通發妻一道,将地契連帶家中仆役的賣身契統統翻了出來,權作獻禮,一股腦給了項伯臻。
“說來,還附有樣東西。”
項伯臻将那方小匣呈在桌上,單手掀開搭扣,匣子打開來,一堆契書上頭,竟還落得一枚玉制的元寶。
流光溢彩,可謂得珠光寶氣。
隻是在桑項這見多識廣的二人面前,到底仍舊還差了些意思。
“戚環此人有坊間傳言,愛财至極。”項伯臻平淡無奇的看着那元寶,“其平日不盤珠串,唯獨手中玉元寶不離手,此乃他名下聚财樓的信物,有這東西,沒有契書,也算得聚财樓半個主人。”
項伯臻又伸手,抽出最上頭那張契書。
“而聚财樓契書在此。”
僚牧在雲州多年,自是對聚财樓身家清楚不過。聚财樓做的是珠寶生意,本就是個貴氣地,雖說出了雲州商戶如雲,聚财樓便什麼也不是,但在雲州,卻仍算是二流中的頂流。
戚環此人因賬簿一事,有項伯臻親自盯着過問,近來又安分,僚牧自然未有什麼和其打交道的緣分,大緻卻也猜了個一二三。
桑珏也是愣了一瞬,戚環此人,他也不過耳聞。他信任項伯臻,便未曾多過問此事,隻是不知此人膽小如鼠,竟到如此地步,風吹草動能将身家都雙手奉上。
“既如此。”桑珏想了想,他倒并不憂心這些東西後頭有東行會的手筆,總歸送到他跟前來,便是項伯臻十拿九穩的東西。
“便将這信物與這些契書,一并與嬌嬌送去吧。公主之心善,縱路人亦要為之動容,聚财樓願傾囊相助,亦是情理之中。”
“将财物換了米糧衣物,戚家院子再分出半個,原先的廂房樓閣都不必,有個遮風擋雨的嚴實地最要緊,人不多便先遷進去,剩下的,便有嬌嬌自己安排。”
談及此,他看向燕晚歸。
“嬌嬌體弱,先前受驚,又感風寒,但她挂心此事實多,若有不便周全的地方,還要勞煩燕娘,也多幫嬌嬌看着些。”
燕晚歸掩唇,“那是自然”。
桑珏又轉向僚牧。
“僚先生近些日子為流民奔走,對迎關郡的各項事務也更為熟悉,若能與嬌嬌通力配合,自是錦上添花,我這個做兄長的也更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