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龍寺不就遇見了嗎?”鄭岸不願松開手指上的頭發,眼眸一轉說:“鄭二狗還打趣着說我倆有緣呢。”
程行禮茫然道:“鄭……二狗?是誰?”
“我弟沒跟你說過?”鄭岸眼尾含笑,見程行禮一臉茫然的搖頭。
此刻他的心都被鄭岸的話帶走,在這小蒼山的木屋裡,他記不起山下世界了。
鄭岸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道:“确切來說他姓鄭名郁字硯卿,小字阿猧。因家中行二,家中長輩或者玩伴都喊他鄭二狗。”
程行禮:“……”
鄭岸垂眸見程行禮尴尬變換的臉,心中一樂,繼而親切道:“你家中行五,你的小字是什麼?”
程行禮道:“小字乃父母長輩所喚,你問這些做什麼?”
“問問呗,袁則直的小字是阿午,他說你的跟他很像,你的呢?”鄭岸漫不經心道。
說話時鄭岸的胸膛顫聲陣陣,貼着程行禮的背,很癢,他有些困了,不答反問:“禮尚往來,怎麼不是你先說?”
提到這個鄭岸瞬間蔫了,戾氣臉撐着他唯一的倔強,說道:“如果我告訴你,你會跟我說你的嗎?”
程行禮阖眼嗯了聲,他想睡覺,但又擔心不跟鄭岸說話,這人指不定又會做出什麼瘋事來。
磁性沉緩的聲線在程行禮耳邊滑過兩個字,他失笑道:“妹妹?”
鄭岸耳朵一紅,嗔道:“我告訴你了,你可不能告訴别人。”
“不會。”程行禮咀嚼半晌這兩字,說:“郡王取的?”
鄭岸嗯了下,程行禮想起這些日子鄭厚禮因憂子而多出的鬓邊白發,嘴角漫出苦澀:“這兩字很可愛,郡王很愛你們。”
“我爹信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和鄭二小時候沒少被他打。”鄭岸提起鄭厚禮,臉上也多出幾分笑,“後來實在闖禍了,他就把我們帶去軍營了,整天在泥地裡打滾,書沒讀多少,人倒是學了身痞氣。”
程行禮凝視着滿是灰塵的木牆,耳邊是鄭岸的話,腦中閃過許多幼時跟舅舅在一起的事。可時間過得太快,他已不太能記清舅舅的樣子了。
這時懷中的友思扭來扭去,突然鄭岸啊地一聲大叫。震得程行禮耳朵發痛,忙問:“怎麼了?”
鄭岸甩手,皺眉道:“兒子咬我。”
程行禮怕病中的友思下口沒輕重,想看鄭岸的手,卻被他往身後一藏,肅聲道:“不痛。”他把程行禮頭往暖和中一按,說:“我看你剛才困了,快睡!或許等你醒來,雪就停了,咱們好下山。”
“真的沒事嗎?”程行禮探頭看向鄭岸。
鄭岸嘴角微微勾起笑,把手伸到程行禮面前,晃了晃,說:“真的沒事,你看。”
友思那一口,咬的極深,手腕上的皮肉溢出血絲。大小不一的牙印混着血,看起來異常可怖。
程行禮焦急道:“都流血了!”
趕忙撕了條蓋在身上的單衣包紮傷口,怎料這時睡在旁邊的友思又撲上來。抱着鄭岸的手臂猛啃,那狠勁像是要把鄭岸的生肉啃下來咀嚼一般。
鄭岸登時啊啊啊大叫,程行禮抓着友思讓他趕緊松口,但六歲小孩力氣賊大,怎麼都掰不開,三人瞬間亂成一團。
最後鄭岸閉眼心一狠,手刀起落,友思這才松口暈了過去。
程行禮抱着滿嘴是血的友思,又是驚慌又是心疼,臉貼着兒子的臉,深深歎了口氣。
鄭岸咬着繃帶把傷口一纏,心有餘悸道:“怕是玩性起來了,愛咬人。”
大雪到了夜間還沒停,朔風夾雪呼呼刮着。
程行禮毒發之後清醒許多,睡久了也頭暈,趺坐着想友思這病要多久才好。
“這雪一時半會兒都不帶停的,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下山。”鄭岸沾着滿身鵝毛雪小跑進來,把幹柴和打到的兔子一丢,擠在火堆旁不停搓手。
程行禮把被子蓋到他身上,說:“若是明日雪小了,咱們就下山吧。”他摸了下熟睡的友思,怅然道:“友思不能拖了。”
木屋裡唯剩程行禮的餘音,三人共住一屋。鄭岸想起幼時跟父母在一起時,母親也會用這樣的語氣跟父親說話,他回頭注釋眉眼含愁的程行禮,聲音輕的發柔:“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帶你們下山,兒子不會有事的。”
程行禮被鄭岸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摸不着頭腦,思忖片刻後禮貌一笑地點頭。
夤夜,雪下得更大了。睡夢中的程行禮依稀聽見有人在不停叫自己,那聲音很是溫柔,一聲又一聲像極了他想象中的母親。
“阿周……阿周……”
他貪戀這聲音,拿開鄭岸環在他身上的手,穿着單衣走出了木屋。
雪地裡,程行禮急切地尋着聲音來源,那聲音很遠可仿佛又很近。他環顧四周皆是雪杉大樹,素銀裝裹的世界。
“阿周,快過來。”程行禮忽然看見遠方的雪地裡有一紫衫女子向他招手。
他來不及想那麼多,飛速跑到她面前。
程行禮雙眼像是蒙了層霧,看不清女子的臉,可腦海的所有信息都在跟他說:這是我娘,這是我娘。
“你是我娘?”程行禮顫聲道。
紫衫女子五官朦胧,但程行禮能感覺到她好像在笑,她溫暖的手撫上自己的鬓,說:“我真的是你娘,程瑛。”
程行禮很想抹開眼前那層霧看清母親,但夢裡的手腳不聽使喚,他隻能看着女子抱住自己,嘴唇阖動地說着什麼,而自己也回着話。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情,他娘根本不叫程瑛,這人是誰?!
紫衫女子似是感覺到他心中所想,松開他轉身離去。
帶有溫度的懷抱蓦然消失,程行禮想追上去,卻拔不動腳,想開口呼喚喉嚨卻像是被奪去聲音,發不出半點聲響,隻能喊着求您别走的話,手也在半空虛抓。
他想抓住離去的人,想留下這人,他不想親人離開。
紫衫女子似乎感受到了程行禮的哀求,回頭苦澀一笑:“萱兒,娘走了。”
程行禮無聲大喊着:“娘——!”
風突然吹開了破爛的木窗,驚醒了程行禮,他大叫一聲娘坐起,不停喘息。打量四周,他還在木屋裡,沒有那個女子,側耳細聽也沒有人叫他。
“怎麼了?”鄭岸方才聽程行禮滿頭大汗的一直喊娘和舅舅,怎麼搖都搖不醒,好不容易醒了,人卻呆着
他慢慢地順着他的背,輕聲道:“是不是做夢了?”
背脊的輕柔動作讓程行禮安心不少,可那驚顫又帶親人相見的親情場景還繞在心頭,他雙手捂臉,心有餘悸道:“我夢見我娘了。”
“那應該是伯母想你了,所以來看你過得好不好。”鄭岸摸着火堆上的水還有點餘溫,就遞到程行禮嘴邊,溫和道:“來,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