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給……” 周慧從程遠山手下脫身,顧不得自己,忙朝着床腳位置去,手忙腳亂地翻着棉絮下的幹草,拿出不知藏了多久的零碎紙币,遞給程遠山。
“就這些?”程遠山接過錢,俯視着周慧,逼問道。
“隻有這些了。” 周慧瑟縮地回答。
“沒用的東西,當初花那麼多錢娶你進門真是瞎了眼了。” 程遠山轉身往屋外去,邊走邊低罵着,無視倒在一邊的男孩。
“媽媽。”小男孩跑過去,看着面前鼻青臉腫衣着淩亂的周慧,強撐兇狠的面具卸下,臉上露出驚懼和擔憂。
“沒事,祈安,媽媽沒事。讓我看看,你身上傷到沒有?” 周慧将男孩攏進懷裡,掀開衣服細細察看。
“我沒事。” 程祈安低聲說道。
“以後他動手你不要過來,知道嗎?”周慧抱着五歲的程祈安,在他耳邊小聲囑咐。
程祈安沒說話,隻猛地将人抱着不撒手,母子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夕陽西下,遠處的天橘紅一片,太陽快要落山了。
程祈安坐在屋前湖邊一顆粗壯的桑樹上,遙望落了一半的夕陽。
“嘩啦啦——”樹下傳來一陣聲響。
程祈安的注意力被吸引,低頭往樹下看去,隻見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小男孩手腳并用正在往上爬。
“喂,林期——”
程祈安剛開口就停住了,他一下忘了,這人是個聾啞人,聽不見。他随即伸手折斷一個小樹枝,朝林期扔過去。
樹枝擦着林期肩膀而過,林期擡頭,茫然地看着程祈安。
程祈安本來是不想讓他上來的。
原因很多,林期是殘疾人,雖說聾啞好像不影響爬樹,但他媽媽教過他,對待殘疾人要友善照顧。她媽媽說爬樹是個危險的事情,那林期最好不要幹。
再來,不久之前他爸剛打了他和他媽媽一頓,他臉上還有痕迹,他不想讓人看見。
可林期就眼巴巴在樹下站着,直直看着他,像個被人抛棄的小狗,靜靜的,不吵不鬧,看起來格外乖巧可憐。
程祈安忽地什麼想法都沒了,扒着樹幹,朝林期伸手。
林期臉上立馬浮現笑容,急匆匆将手遞給程祈安,腳上使勁,生怕程祈安等得不耐煩或費太大勁似的。
上樹以後,兩人在老位置并排而坐。
“看什麼看?”程祈安斜瞪着坐下以後就一直偷摸看他臉的林期,大聲說着,好像這樣對方就能聽見一樣。
可林期雖沒聽見,但從程祈安的臉色也看出來他的意思,收回了眼神,在漿洗得褪色的褲兜裡摸出個硬糖遞給程祈安。
程祈安下意識笑起來,伸手想要接過,可他立馬就克制住自己,闆着臉,小大人似的比劃着一字一句問:“你從哪裡弄來的?”
林期轉身指着不遠處的一處土屋。
程祈安明白,林期說的是他奶奶。
嚴格來說,林期的奶奶并不是他親奶奶,林期是個棄嬰。
程祈安從記事起,就聽人們說過不少關于林期奶奶的閑話。林期的奶奶叫李紅芳,是山那邊嫁過來的,嫁過來後生了個女兒。女兒八九歲的時候,丈夫去世了,沒過兩年,女兒也走了,她深受打擊。
沒過多久,村裡開始傳出她克夫克女的閑話。
她大病一場,病好後,人卻變得瘋瘋癫癫的。瘋了好些年,臨到老年,那些和她同輩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她竟然又好了,到處撿破爛為生。
林期就是她在五年前一個冬天撿回來的。
聽說林期剛被撿回來那會兒,在村裡引起不小的轟動。
因着林期是個男孩,長得也粉雕玉琢的,村裡的人都說有些人想生都生不出來,倒讓李奶奶撿破爛給撿着了,真是好福氣。
不過随着林期年齡的增長,他們的口風又變了,因為林期聽不見聲,也從不說話。
村裡便開始傳出果然是她命不好,撿孩子也撿個壞的。
可程祈安知道一些額外的内幕,他媽媽告訴他的。
“你去把這些吃的送給李奶奶和小期。”曾幾何時,周慧會在程遠山不在家時讓程祈安送東西。
“李奶奶是瘋子嗎?”小小的程祈安對人們口中所謂的“瘋婆子”感到害怕,端着碗不确定地問媽媽。
“不是,李奶奶不是。”周慧蹲下身,有些好笑地摸了摸程祈安的頭。
“可是大人們,還有小孩都說她是。還說他克死了自己的小孩。”
“那隻是人們茶餘飯後說嘴的閑話而已,她沒有克死自己的小孩,她的丈夫和小孩都是生病了,是一種遺傳病。”周慧語重心長地說着,“你不可以在李奶奶面前提這些話,知道嗎?”
“哦。”年幼的程祈安似懂非懂,端着比他頭還大的碗,蹦蹦跳跳地朝不遠處的小土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