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咔哒咔哒,分明是踩在地毯上,卻清晰的如同是在冰面行走。
那道背影有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讓薛簡心中警鈴大作,後背寒毛炸起。
“崇山明!”
薛簡死死地拉住了他,“你要幹什麼啊!”
崇山明擡手,一根一根的掰開了他的指節,繼續頭也不回的往男人的方向走過去。
“小安!楚辭哥!”
薛簡聲嘶力竭喊人幫忙,又死死地拉着崇山明,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你别,你幹什麼…就是個針頭而已啊。”
“針頭,而已?”崇山明雙眸赤紅的緩緩回過了頭。
薛簡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一下子失語了。
該怎麼形容才貼切,像是沉寂許久的火山,遭受了緻命的撞擊,哪怕會撐開構成它組成的,所有的紋路,變的面目全非,也無法把那些滾燙的岩漿再按回去。
“薛簡。”崇山明喊了他一句,看見薛簡的雙手不自然的顫着,痛的眉心無法舒展開。
崇山明攥緊的雙拳慢慢的松了下去。
“薛簡…”
小安姗姗來遲,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上來,電梯叮的一聲打開,除了楚辭,還有那群狗仔,另一個電梯上來的是安保人員。
崇山明脫下大衣,披在了薛簡的身上,俯身撿起了地上的針頭,而後攬着他的肩頭無聲的越過所有人。
楚辭剛要開口,就被小安拉住了,“楚辭哥,你先别說話,就跟着去吧,别讓我哥開車,我留在這兒處理。”
針頭的檢驗結果很快就出了報告。
攜帶HIV(艾滋病)病毒。
雖然薛簡已經吃下了阻斷藥,但是阻斷藥并不能保證100%生效。
薛簡向來運氣不好,他自己也知道。
崇山明隻不過和醫生說了幾句話,走回去看到薛簡正低着頭,用搜索引擎查,“得了艾滋病能活多久。”
看了一會兒結果以後,他又搜,“得了艾滋病還可以拍戲嗎?”
崇山明擡起手,摸上了他的頭頂,薛簡輕輕的躲開了。
“哥哥,髒。”
薛簡冷靜的就像是不是自己的事情,十分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那個針頭,隻能落在他的身上,薛簡想。
他無法想象崇山明這樣的人,會和艾滋病扯上什麼關系,那才叫不真實。
“我想回酒店了。”薛簡低着頭,不肯讓崇山明碰他,自己拿衣服把自己包了個嚴嚴實實,連頭也包住了。
“薛簡,醫生已經說了,隻要吃了阻斷藥,就不會有事,在兩個小時之内吃下去,阻斷成功率接近100%”
薛簡一句也聽不進去,隻是輕輕的搖頭,“哥哥離我遠點。”
他搖晃的從醫院走出去,站到街邊就開始打車,喃喃自語着:“不能傳染給哥哥。”
崇山明掰過他的肩膀,手下一時沒能将力收住,薛簡吃痛的縮了一下身體,又擡起了無神的眼睛。
“我想睡覺,哥哥,好困了,我想一個人,睡覺。”
崇山明慢慢的松開了手。
小安報警以後,警察很快就過來将人帶走了,讓人意外的是,男人并非是艾滋病的攜帶者,既然這樣,那個針頭的來源就不明了起來。
天很快就亮了,一夜未眠。
走廊外變的喧鬧了,薛簡躺在房間的地闆上,看了第三遍《少年鴉渡》。
這部在現在看來很“癫”的文藝片,沒什麼故事性,裡面有大量的意象表述,還有很诙諧很随性的巧思。
一輛飛機從頭頂飛過,從窗戶裡頭扔下來了一個裝在籃子裡的嬰兒,他從高空飛速的往下墜落,最後落到了一個碩大的鳥窩裡。
嬰兒哇哇大哭,引來了好幾隻烏鴉圍在周圍,用嘴啄着他。
畫面一轉,嬰兒長大了,趴在鳥窩裡,用嘴啄着那幾隻烏鴉,當然,不痛不癢。
少年的眼珠明亮又清澈,有時候呆呆地望着樹的外頭,有時候站在鳥窩裡,往外頭撒尿,看着那道水線的弧度,還會咯咯的笑起來。
下一秒,一隻烏鴉回來了,蹲在窩裡,整個腦袋變的濕漉漉的,它沉默的看着少年,最後使勁的甩了甩腦袋。
四季輪轉,春去秋來,少年開始嘗試往樹的下飛。
烏鴉們都知道,他沒有翅膀。
可是下面有一片玫瑰花。
烏鴉們有時會銜來火紅的花瓣,少年喜歡把它們聚在一起,枕在腦袋下面。
它們送來花瓣,帶來露水,叼回食物,少年隻能待在巨樹上,日複一日的望着地下的玫瑰。
這天,他又在張開雙臂,躍躍欲試着往下。
所有的烏鴉都撲棱起了翅膀,拼了命的阻止他,可是少年等不及了。
他學着烏鴉的樣子,兩條腿用力一蹬,就從鳥窩上躍了下去。
他當然是不會飛的,隻能感受到自己在不停的墜落,飛速的墜落。
砰的一聲,鳥獸四散,鏡頭慢慢拉遠,隻剩下了一個四肢擺放的位置十分奇怪的身影。
手腳都好像摔斷了一樣。
可是當鏡頭又不斷的拉進,少年卻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轉了轉脖子,活動了幾下手臂,又這樣毫發無傷似的在地上蹦了起來。
他舉目四望,卻發現,地上根本沒有他在樹上時,經常眺望的那片玫瑰。
少年開始尋找。
薛簡那時身上帶着一種蓬勃的朝氣,是獨屬于少年人的泥土氣味。
他趴在地面上嗅聞着這世上的一切,雙手高高舉起,揚起樹葉上的雨水。
無數個鏡頭裡,他像是真的生長在自然中的一株野草,一朵野花,一隻鳥。
然後他看到了城市。
鋼筋混凝土矗立在面前,幾隻烏鴉在他頭頂盤旋。
少年懵懂無知的走入,烏鴉漸漸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