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明沒有回答,他隻不過将雙臂抵在薛簡的臀下,又往上抱了抱。
薛簡的雙腿纏在他的腰間,手臂不知緣由的顫抖着。
“有問題,但是沒關系。”崇山明答道。
薛簡聽罷愣了愣,最後點頭笑了起來。
三月仍是乍暖還寒,羽絨服穿着熱,脫了又冷,薛簡不知為什麼,天氣暖和一些後,身體反而三天兩頭的出狀況。
拍拍又停停,終于還是來到了最後一場戲。
程晦就是害怕提前知道了劇情會影響薛簡的狀态,所以一直捂到了最後。
薛簡最後一場戲,拍的是秦風造反,造了周宸的反。
前邊的鋪墊到此刻終于明晰,薛簡終于明白為什麼起初黑色的頭套變成了銀白色,一個隻在前半部分有戲份的小侍衛導演為什麼也很重視。
為什麼要時時刻刻都要讓自己陪在周宸左右。
為什麼那麼多個沒有台詞的鏡頭裡,偏要把他的表情也一同拍進去。
此刻周宸已經入魔,秦風擡劍,一路從最外頭的承澤宮打到了東陽殿。
銀白色的頭發被血染透,飛濺的血連成了片,連成了一條血線,一堆血點,在他的身上,盔甲上,發絲上,濺落上各種形态的血迹。
秦風微微喘息着,手中的劍卻越握越緊,最後來到了周宸的面前。
已經睡下的帝王此刻早已醒來。
他身着裡衣,坐在十幾階台階的頂端,衣衫随意的敞開,輕挑又有些輕蔑的審視着自己的奴隸,侍衛,臣子。
秦風擡了擡手,身後的幾十餘人皆往後退了一步,而後齊刷刷的轉身,關上了殿門。
外頭的厮殺聲一陣強,一陣弱,秦風的腳步有些踉跄,他提着劍,劍刃在宮殿地毯上窸窸窣窣的劃過,割出了一道蜿蜒曲折的線。
“你倒是敢。”周宸的眸色暗沉着,嘴角卻勾着。
崇山明分明隻是戴了一個黑色的隐形眼鏡而已,整個人的氣質卻好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邪性的很,薛簡甚至都感覺他根本不需要演,隻要往那兒一站就瘆人。
他淡然的坐着,神态變幻莫測,周宸被下了軟骨散,距離藥效結束,還有一陣子。
宮女跪在一旁,低頭不語。
秦風一級一級邁上台階,站在了周宸的面前。
前面的鋪墊已經足夠多,周宸如何濫殺無辜,如何偏聽偏信,如何因為淩長青的死犧牲了許多人的生命,這所有的一切,秦風都曆曆在目。
他始終緘默的,痛苦的,沉靜的望着他的王。
決定手刃舊主,自然也算不得好受,于是他的手在顫抖。
秦風揚起了手中的劍,噗嗤一聲,洞穿了血肉,溫熱的血液濺滿了周宸的半張臉,他乖戾的眉眼有一瞬間失了神,半是不解,半是慌亂。
視線慢慢的向下移去,長長的劍刃,插入的是秦風自己的身體。
他将劍抽了出來,嘔出了大片的鮮血,然後又換了一個位置,第二次把劍插了進去。
血液在台階上蔓延,滴滴答答的流淌,周宸的嘴角落了下去。
他不再笑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不是要逼宮嗎。”
崇山明的聲音壓的很低,但是台詞還是每一個字都清晰,落在薛簡耳中也清晰。
薛簡想要開口說話,不過血漿實在是太多了,他沒辦法又吐出來了一部分,然後極有技巧的,邊開口邊将讓血漿順着嘴角淌下。
秦風逐漸現出了原身,耳朵,尾巴,手掌,最後連臉頰上都出現了獸紋。
周宸忽而怔愣。
他想起秦風說過,臉上的獸紋太醜,他不要露出來。
獸人的生命力本就遠超人類。
身為白獅獸人,哪怕是放幹了血,稍微一救都還能活過來。
所以第四劍,他直接對準了自己的心髒。
讓人牙酸的聲音在周宸耳邊響起,他的心髒越跳越快。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加重呼吸,為何而慌亂。
秦風笑着把劍插進去,從始至終沒有講一句話。
隻是用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望着周宸。
失望與漠然中夾雜了幾絲莫名的心碎,幾分執拗。
“你到底要做什麼。”周宸那與生俱來的洞察力此刻好像和行動一同被封住了。
他就那麼看着秦風一劍一劍的往心口捅,直到再也沒有了擡手的力氣。
束縛着周宸的一層網,将他所有的情緒全部都扭曲,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殺戮欲望。
從前說過,嗔癡悲喜,如滅頂熒惑,灼燒心原。
所謂心猿意馬,一猿一馬照見本心,而入魔,不過是信馬由缰之時。
一旦跨過黑白界限,極難逆轉。
周宸的眼眶卻濕了,他的半張臉隐在黑暗中,半張臉被燭火映照。
他本來就隻是一個任性的頑主,隻是一個有些天賦的劍修,他入了穹閣,成了劍帝,也沒想怎麼着,連稱霸武林的念頭都不曾有。
他隻是想再見一面,當年隻來得及匆匆一瞥的小仙女。
隻是想繼續和秦風一起,逍遙快意,浪蕩江湖。
這天下的苦難為何要他來擔。
他說了很多的話,很多言不由衷的話,在秦風面前,在淩長青面前,都裝的大義凜然。
好像他不這樣做,大家就都會倒,沒人能撐着,所以必須由他來。
然後父母被殺了,師父被抓了,淩長青被拷問,渾身的肉被割了四個時辰才斷氣,最後飛出的信鴿盤旋到帝城,被守衛直接射落。
曾經覺得入魔比喝水還容易,是因為周宸始終就站在那條分界線上。
他當日用自己的身體做威脅,生生的逼着秦風恢複了神志。
如今秦風有樣學樣,也來逼起了他。
周宸沒有表情的落了淚,他擡手按住了臉頰上濡濕的液體,本以為低頭看到的是一片清澈的潮湖,沒想到是漫天的血色。
秦風已經氣若遊絲,卻還是執拗的将最後一劍捅了進去,至此真的一動都動不了了。
他如同一座雕塑,死不瞑目的跪立着,最後的表情定格,定格後,猙獰的面目竟然逐漸變的溫柔。
周宸擡起手,慢慢的替他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