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開始抽條,街上開始胡亂穿衣,球場裡打球打熱了的男大,就那麼穿這個背心球衣或者半袖,滿場的跑,不過行迹匆匆的上班族,還是渾身裹得臃腫,眼神疲憊的像是十八層地獄裡被折磨了成百上千年的鬼。
薛簡和陳初定好了進組的時間,就先回了京城。
他站在地鐵上,看着周遭形形色色的人,不知不覺的就走了神。
薛簡從小就喜歡觀察身邊的人,有時候坐在院子門口,光是聽着大家拉家常,聽東家長西家短,聽這家老漢和那家的寡婦搞到一起,如此如此,都能津津有味的聽上半天。
一坐地鐵,他那個毛病就又犯了,揣測人家旁邊的小情侶到底是因為什麼鬧了别扭。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弄明白了。
“不是,我就問你一句,崇山明和我你到底選誰?”男孩像是終于忍不了了,沒忍住提高了音量。
小姑娘白了男朋友一眼,“你也配和崇山明比?”
男孩氣的深深喘了幾下,末了卻到底嬉皮笑臉了起來,“沒事,你選人家,人家也不選你,最後還不是跟我,我永遠都選你。”
兩個人從劍拔弩張到氣氛緩和,下了地鐵的時候又開始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了起來。
薛簡跟入定了似的,身體還在這兒,心思不知道飄到了哪去。
他循着肌肉記憶轉了六号線,下了地鐵以後,淌過泥濘的小巷,直奔着陳舊的居民樓走去。
都快要走到樓底下了,他才猛地反應了過來,一拍腦門。
怎麼回這兒了。
薛簡在樓下買了一袋子水果,本來想去看看沈姐,結果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薛簡隻能把水果放在了門口,轉身下了樓。
剛走到綠化帶,手臂忽然被拉住了,薛簡一個激靈,又是那種熟悉的惡心感。
薛簡偏過頭去,白眼就差點翻上天,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薛簡了,憤怒,不甘,都沒有了,隻是嘲弄。
“呦,厲總,這回又有什麼指示啊。”
他底氣頗足,嗤笑道:“是不是覺得很生氣,你想盡一切辦法封殺我,偏偏我就是打不倒。”
厲文謙看了一眼樓上,“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薛簡擰了擰眉,“你什麼意思?”
“我以為那天的一點小手段,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沒想到你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住到了人家的家裡。”厲文謙語氣陰沉道。
他把薛簡推到了樹上,撞得他後背一痛,而後緩緩開口,“你的沈姐,為了她女兒的事,四處奔波疏通,原來住的那一間,已經賣掉了。”
他滿意的看着薛簡煞白的表情。
厲文謙知道這個人是一個什麼樣的蠢貨,别說是關系處的還行的房東,就算是一個陌生人因他受罪,他都能愧疚的翻天覆地。
薛簡的身體發着抖,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為難她們孤兒寡母算什麼男人?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厲文謙,我甯願死也不會和你複合的。”
“沒關系,我知道以前是我做錯了,讓你一時原諒我很難,所以我們一步一步來,你先從崇山明的家裡搬出去,我就放過那什麼…呵,孤兒寡母,小簡現在倒是會用很多成語了。”
薛簡深吸了一口氣,“行,我搬,找房子總得要時間吧,給我半個月。”
厲文謙滿意他的聽話,随意點了點頭。
“和他分手也需要時間對嗎,這個時間我也給你,一個月夠不夠。”厲文謙仰起頭,他看着薛簡的表情,就像是看一隻能随意拎在手指縫裡碾死的螞蟻。
薛簡眯了眯眼,雙拳忽而握緊道:“我不會和崇山明分手。”
說完後,他自己反而愣住了,薛簡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
說好做足了随時離開的準備,怎麼這會兒反而像是被激出了真心話。
和崇山明分開就這麼難受嗎,聽都聽不得。
薛簡正了正色,雖然是第一次說出這種話,卻也是斬釘截鐵,“你想做什麼都随意,但是我不會和他分手。”
他轉身就要走,厲文謙卻陰恻恻的笑了起來。
“寶貝,真的嗎。”
“你不會以為房間裡的監控,就隻是擺着好看吧。”
“聽說少帝那個角色給你了,嗯,很好,我的寶貝就是有本事,不過你說,等你拍完以後,狗仔爆出來一些什麼視頻,這部片子真的還能如期上映嗎?”
薛簡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視頻的另一個主人公可是你啊,厲文謙,你不至于瘋成這樣吧。”
“有誰會在意視頻的另一個男主角呢,随便編一個人,就足夠網友們狂歡了,我可以打碼,大不了還可以說,那些是不同的人,讓大家一起來猜猜,到底有多少人做了你的入幕之賓。”
厲文謙湊近了,迷戀的嗅着薛簡身上的氣息,替他理了理淩亂的衣領,“薛簡,我本來不想做到這個地步的,畢竟你的名聲爛了,就不好給公司賺錢了,可是既然你死也不肯和我複合,我也隻能這樣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楚辭焦急的站在門口,給崇山明打着電話,“下午就說快到了啊…也不接電話,咦,我好像看到他了,先不說了。”
楚辭幾步就從台階上邁了下去,接過了薛簡手裡的行李箱,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最後什麼也沒問,把他推進了屋去。
桌上的香煎鳕魚是薛簡愛吃的菜,已經熱了第二遍。
薛簡以前一有點什麼過不去的坎,就喜歡自己縮起來,反正也不會有任何人會來打擾他,等他自己處理好了,消化完了,就自己慢慢的從殼裡爬出去,再用一副笑臉對着人。
現在好像不行,這裡有人在,那裡也有人在。
薛簡強迫自己展露出一個笑來,然後拿起筷子慢慢的吃了下去,還不忘了招呼楚辭,“楚辭哥,你也來吃啊,你怎麼不吃。”
他邊吃着邊開始解釋,“這…剛要回來就遇到同學了,拉我去聚餐,手機也沒電了。”
他忙忙叨叨,裝模作樣的插上手機,“哥哥是不是找我了,慘了。”薛簡吐了吐舌頭,還有幾分俏皮。
楚辭的嘴唇動了動,末了,也坐到了餐桌旁邊。
而他剛吃了沒兩口,薛簡就站了起來,誇張的打了個飽嗝,“唉,在外頭吃太多了,不行了不行了,楚辭哥你自己吃吧,我先上去了。”
“逃走了啊…”楚辭用叉子叉起一塊魚肉,優雅的送到了嘴裡。
電話始終保持着通話狀态,那頭傳來了一聲“嗯。”
薛簡現在陷入了一個死局。
如果他不出演《曙》,崇山明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陳初導演,還有那些資方,制片方,大概都會直接在心裡把他拉黑。
如果他去演了,真等到上映前或者是宣傳期,厲文謙把視頻抖出去,大概就不是拉黑了,大概會被追殺。
他不能什麼都要。
薛簡以為自己要的不多,可是老天還是告訴他,不行,你還是太貪心了。
他打開了租房軟件,開始查郊區的房子,看到價格以後,又把距離定的更遠。
他想要的價格,在别的地方,隻有被隔開的串串房。
一面窗戶被分割給兩間房,還沒有獨立的廁所。
薛簡怕黑,十七八歲的時候住過這樣的房子,半夜出去上廁所,吓得心髒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有時候他都感覺自己有病。
按理說從小到大,什麼苦都吃過了,不該這麼矯情,他怎麼偏偏就這麼矯情。
以前打黑工的時候,住大通鋪,累一天下來,所有人都是倒頭就睡,鼾聲此起彼伏,薛簡被各種味道熏的栽跟頭,甯可一整夜都把頭蒙在被子裡,也不肯聞外頭那些複雜又混濁的味道。
剛看了沒一會兒,手機就響了起來,薛簡揉了揉臉,接起了電話。
“哥哥…”
崇山明還沒說話,薛簡就撒起了嬌,“哥哥,好想抽煙啊,可以抽一根嗎。”
又是沒等他回答,薛簡就急不可耐的求饒,“我錯了,哥哥,不要生氣。”
他的尾音上挑着,聽起來完全不似求饒,而是,“快來罰我吧。”
薛簡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理。
他好似是通過崇山明對他的控制欲,來确認自己可以繼續這段關系。
又或者,他隻是想他了,很想。
“可以抽一根。”崇山明忽然道,“我的卧室衣櫃最底層有一盒煙,萬寶路,打火機在書房。”
“現在可以去拿了。”
薛簡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覺崇山明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不一樣。
不是清冷,也不是孤傲,而是有些像他們初見的時候,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與玩味。
他哦了一聲,窸窸窣窣的站起了身,崇山明在那頭也動了起來,能聽到衣衫相互摩擦的聲音。
“不要挂斷,就這樣。”
“噢。”
薛簡找到了他說的煙和打火機,站在窗邊,吧嗒一聲将它點燃。
輕輕的吐氣聲和吸氣聲傳到電話那一端,崇山明又發出了指令,“去把門反鎖。”
“…好。”
薛簡一手夾着煙,一手鎖上了門,完全沒有抽煙時本該有的,精神放松的感覺,反而像是緊緊崩起的一根弦,再受什麼撥弄,就要斷了。
“今天穿的什麼褲子?”
薛簡低頭看了一眼,臉紅的厲害,“一條…黑色的牛仔褲。”
“緊身的嗎。”
“算…算吧,大腿有點緊。”
“煙抽完了嗎?”
“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