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電話挂斷,外頭就有人敲門,薛簡喊了聲進,馮姨笑眯眯的走進來,端了一盤切好的橙子。
“薛先生,吃點兒橙子吧。”
薛簡誇張的捂着心口做受寵若驚狀,拉着馮姨坐到床上,兩人一起吃了起來。
“那個…小少爺他什麼時候回來,那部戲還沒拍完哦。”馮姨忽而問起了他。
薛簡低了低頭,然後又搖了起來。
“不知道…最近我們也…他沒有和我講,應該快了吧。”
不知道是崇山明不再那麼主動,還是薛簡不再那麼殷勤,又或者,隻是崇山明太忙了,他們最近聯系少了許多。
那天程度來過的事,薛簡沒有和崇山明提及,崇山明也不曾提起。
馮姨若有所思,像是有什麼心事,半晌回過神來,扯出一個笑來,把鑰匙遞上,“對了薛先生,我最近看你總是出門,打車也不方便吧,這是我偶爾出去采買用的,你先拿去開,我再換一輛别的。”
有個車确實方便不少,薛簡沒怎麼推拒就接下了鑰匙,說了聲謝謝。
下午去看房,工作日的兩點交通也不算順暢,足足開了四十分鐘才到地方。
薛簡和中介碰了面,一開始還好好的,誰知道那人接了個電話以後就和變了個人似的,開始自顧自的說着今天要看的這套房子也不怎麼樣,手頭正好有套更好的,硬是拉着他要帶他去看那套,薛簡平時大概會同他唇槍舌戰一番,要麼轉身走掉。
今日卻有些倦怠。
他隻是笑了一下,“那就看看吧。”
讓他意外的是,這套房子真的還不錯。
屋裡通鋪了地暖,牆壁看上去也不髒,乳膠漆像是剛刷了沒兩年,最重要的是竟然有窗。
窗簾已經挂好了,手感綿密,垂墜感十足,雙層帶遮光,薛簡轉着圈摸了好幾把。
中介指着門口,“那兒還配了電磁爐和烤箱,雖然不能走煤氣吧,但是平時自己随便做點兒什麼也夠用了。”
是挺好的…薛簡低了低頭,又去廁所轉了幾圈,才出來問價格。
“這套多少錢?”
“1760,押一付一,房東是個小姑娘,看着挺好說話的,也不太懂行情,你要是看好了,今天就簽下來,說不定人家明天就反悔了。”
“這麼便宜。”薛簡脫口而出。
這屋裡連衣櫃都齊全,基本算拎包入住,而且聞着也沒什麼刺鼻的味道。
他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來,“那我今天就簽了吧。”
房子總算是租上了。
如果是放在以前,夠他高興個幾天,甚至晚上還得吃點兒肉慶祝慶祝。
但是…分明是一件好事,薛簡的臉上卻看不見笑意。
他最近總是在走神,心裡經常莫名其妙的刺痛一下,回過神來又不知道是怎麼了。
楚辭哥和程左禮不怎麼在這邊,偌大的房子十天半個月隻有薛簡和馮姨。
這天程左禮好像是剛參加完一個什麼會,風塵仆仆的回來,沒過一會兒,楚辭就也到了。
兩個人的…嗯…互動,薛簡看了都覺得面紅耳赤。
他心底也燥着,可是又忍着,不給崇山明打電話,也努力不去想他,把這當成是一種提前适應的戒斷反應。
“晚上吃火鍋吧。”程左禮提的議,楚辭當然是無條件附和,薛簡舔了舔嘴唇,一樣說好。
薛簡負責調鍋底,馮姨和楚辭負責洗菜,程左禮站在一邊兒指揮。
詭計多端的男人,薛簡腹诽。
鍋蓋一揭開,熱氣騰的一下就朝幾個人的臉呼了過來。
薛簡認真的下牛肉卷,蝦,小油條…稍微一熟就迫不及待的撈進碗裡,眼看着寬粉還冒着熱氣,他也三下五除二的就吸溜了進去。
把程左禮都看驚了。
半天來了一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程家鬧饑荒了。”
楚辭噗的一聲。
薛簡也笑,手機忽然響了,他邊吃着邊接起來,聽到那頭熟悉的聲音,眼眶竟然莫名一熱。
“在做什麼?”
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又富有磁性,薛簡看了一眼起起伏伏的紅湯,勾了勾唇,“在家裡吃火鍋。”
崇山明好似是笑了一下,又或者沒笑,薛簡沒聽清楚,信号有一瞬間中斷了。
然後下一瞬,那頭的聲音卻又變得清晰了起來,清晰到不像是隔着萬水千山,通過電磁波傳到他耳中。
而像是崇山明就站在他面前,眼底漆黑,面容沉靜的望着他。
“薛簡,我們分手吧。”
不知道是誰下了一隻活蝦,在鍋裡使勁的撲騰了最後一下,熱油險些濺到他的臉上,然後就再也沒了聲息。
薛簡的第一反應是笑。
無論發生什麼,他都習慣性的先把嘴唇挑起來,然後再去體會顧及其他。
薛簡笑得嘴唇都有些僵硬了,然後慢慢的嗯了一聲。
他不喜歡問為什麼,從來都不喜歡。
“好的,哥哥。”
薛簡垂下了眼睛,平靜的看着自己的碗。
“今天有點晚了,我明天再搬走可以嗎。”
桌上其他三個人都停了下來,互相對視了一眼。
“好。”崇山明的聲音聽起來倒也不算如釋重負,不是扔掉了什麼負擔,隻是像下樓随手扔了一包垃圾。
“是我單方面的決定,對不起。”崇山明緩緩呼出了口氣,薛簡又莫名聽出些疲憊感。
他不該疲憊吧。
終于發現手中的明珠其實隻是魚目,在手裡把玩夠了以後,悄無聲息的将它扔回海底,怎麼還會疲憊。
薛簡的心尖上泛着酸,即便預設了千千萬萬遍,還是沒能阻止自己,把崇山明往他所能想到的最壞的方向去想象。
他們是這世界上最客氣的,最疏離的情侶。
分手的時候,崇山明說對不起,薛簡說沒關系。
“别再回杏芳裡住了。”崇山明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足足沉默了半分鐘才開口,“我給你轉了一筆錢,你可以…買個房子。”
薛簡嗯了一聲,眼淚吧嗒一聲落到了碗裡,很快又連成了線。
他想說我不需要。
但是他本來就是為此來的。
人怎麼能忘了初心呢。
哈。
“謝謝崇哥。”
挂了電話以後,薛簡擦了擦眼角,繼續把筷子往鍋裡伸,用牛肉卷在自己的碗裡堆成了一坐小山,然後端起碗來扒了起來。
吃的像一隻小豬,呼噜呼噜呼噜。
他明知道這是一個必然的結局,他甚至不應該有難過。
可是薛簡隻覺得待在這裡,連空氣都變得沉重。
他開始找理由,為自己的情緒找理由。
崇山明怎麼能在電話裡說分手,怎麼能這麼的敷衍。
他怎麼連一個理由都不肯編出來,哪怕說一句,我不喜歡你了,我要結婚了,或者,你是個男生,我們的身份注定沒有結果的。
随便說一個都好。
還有…他怎麼能這麼平靜。
薛簡預設了許多次,偏偏沒想到是這麼的輕描淡寫。
曾經養父母歡天喜地的送他走,迫不及待的甩掉他這個包袱。
薛簡不是覺得崇山明該對他不離不棄,真的和他地久天長。
他隻是以為,起碼崇山明送他走時,會有三分不舍。
薛簡咽下去了最後一口肉,把碗放了下來,看了三人一眼,抿唇道:“我和崇哥分手了。”
他又站起身朝着程左禮微微躬了躬身,“這段時間打擾了。”
雖然同崇山明說了明天再搬走,但是薛簡不想給自己留下這樣的回憶。
在某某地方的最後一夜,這樣的回憶。
他上樓以後就收拾起了行李,早就準備好的行李袋掏了出來,裝滿了一個又一個袋子。
來的時候沒有這麼多行李,不過這些日子,崇山明給他添置了很多衣服,薛簡沒出息的全都帶走了。
那塊表被他擦淨放到了崇山明的書房。
薛簡又想起來那天,他燒的神志不清,崇山明讓他用這塊表,去換一車的糖。
手指沒忍住,又蜷縮了起來,小指勾着表帶,差一點又被他拐帶到地上。
薛簡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裡蹲了一會兒,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站了起來。
坐上車的時候,薛簡已經不再哭了,隻是有些麻木的看着搬家師傅的嘴一張一合,耳中傳來一些嗡鳴的聲響。
其實薛簡根本就沒聽到他說什麼,但他還是誇張的點頭,附和。
新家在一條很幹淨的街道上,街道的名字也挺好聽,叫彩織街。
師傅幫着他一起把行李運了進去,薛簡付過錢後看着他離開,轉過身刷的一聲拉上了窗簾。
屋裡瞬間黑的如同化不開的油墨。
睡着了就好了。
他隻是…困了。
可是他一點兒也不困。
夜色裡化不開的是黑色,氤氲開的卻是咬牙切齒的恨。
一腔恨到想要去咬了他,吞了他,吃了他的情緒,在肺腑裡繞了幾圈,和愛纏繞在一起,就變成了區區委屈。
“崇…山…明。”
薛簡的嘴唇一張一合,喊着這個他不怎麼叫過的名字。
他驚詫于自己的這副猙獰的模樣,一邊嘲笑一邊哭泣。
真到了這個時候,什麼預設,什麼準備,通通都不作數,他就要崇山明愛他。
崇山明憑什麼不愛他了。
幾度沖動,想要把電話打回去,哪怕就問一句為什麼。
可是他的左手按着自己的右手。
薛簡蜷縮在床上的樣子,像是一隻繭。
是作繭自縛的繭,不是化繭成蝶的繭。
薛簡好像失去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東西,身體空空的,像是被掏了個幹淨。
可是唯有一樣,崇山明還是把它留下了。
他的野心沒有再熄滅。
他狹隘的在心底策劃了一場報複。
不曾為自己争過的,和早就舍棄了的,卻忽然如同點燃了的野草一般,野蠻狂妄的蔓延了起來。
薛簡這一夜發了誓。
他不要再聽話了。
崇山明休想像甩掉其他人一樣,輕而易舉的丢下他。
陽光燦爛的表皮下是潮濕的四季。
崇山明是光,他自顧自的普照萬物,薛簡不是雨,他是沼澤,是泥潭,是能夠牢牢扒住人四肢與皮膚的深海章魚。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粘稠又陰暗的東西。
崇山明大概是不知道,沒關系,往後他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