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碑上篆刻的名字,是北唐軒聞。
“軒聞,昨晚我又夢見你了。很多天,我都很嗜睡,對事對物也愈發力不從心,有時清理書架,清着清着就睡着了,我大概是病了,但我不擔心,因為睡着了,我就又能見到你了。”她給他敬上香,輕輕拍打壁畫微塵,道:“你知道軒聞是怎麼死的嗎?”
獨孤白坦然道:“聽聞被蒼所傷,死于蒼手。”
她的眼角忍淚:“他是為我而死。”她轉過身來看着獨孤白,真摯道明:“軒聞用他的性命和畢生修為,改天換命,換我獨活。你說,還有什麼人什麼事?比他更珍貴更讓我放不下而想要得到的呢?你說……我要怎麼放得下他?書中所提‘念念不忘’,大概就是如此。”
獨孤白在她的眼眸裡,看到了痛苦,煎熬,還有數不盡的思念。她默默低下頭:“應該……沒有。”
“終有時日,你也會遇到如我這般困境,希望你的運氣比我好一些,在好一些,可以與所思所愛之人攜手一生。”
這些對于現在的獨孤白來說,太過遙遠了,甚至永遠都不會體驗這般滋味,于是她冷漠道:“不會有這一天的。即便有,獨孤白也依舊是獨孤白,不會因為任何人的離去而郁郁終生,不得解脫。”
“是嗎?那就祝你好運!”
氣氛于此刻停滞,耳畔傳來嬰孩啼哭。
獨孤白上前看住他,紅撲粉嫩的臉蛋惹人憐愛,心頭掙紮兩秒後,果斷抱起他哄。她似是母愛爆棚,悠悠然幾個來回就将他哄得乖巧聽話,不哭不鬧的。随即蹲坐在搖籃邊,漸入沉思。
傅文繁音也來到身旁,伸出手想要撫摸這個從自己血肉中剝離出來的兒子,可手指在距離臉蛋毫厘處突然停止,不退不進,尴尬地凝視這陌生的兒子。
忽然眉上驚色,竟是被他胡亂抓住了手指。兩人都沒想到這般情景,傅文繁音道:“起名了嗎?”
獨孤白眨了眨眼:“他是你生的,你起吧。”
“我沒給誰起過名字,從前總聽長輩們念叨,似乎對于名字有着說不清的執念,對于女孩,喜歡起名為招娣盼弟,未免太過俗氣。而且他是男孩,我也不知起什麼名好,你喜歡看書,不然你來取一個。”
“我……我不會。”獨孤白悶讷回應,竟也生出一絲不知所措,許是與這小家夥相處久了,想要正兒八經的給他起個有福氣有好運的名字,在她沒想好之前,還是不多說了吧。
傅文繁音逗着奶娃子,切入正題:“你怎麼樣?不打算走了嗎?如今時局,你不走對你不利。”
獨孤白沒了其他心思,坦白直言:“我走不出去,也逃不出去。所以,不走了。”
“我送你出去!”
獨孤白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但你要帶着這孩子一起走,他需要你。”
傅文繁音正視她的目光,微笑道:“代替我照顧好他。你答應了我的,不可以反悔哦!”
獨孤白汗顔:“你想做什麼?”
她正色道:“仙門災劫,我來解決。帶着神眷者離開這兒,我不想我的孩子,成為下一個軒聞。我知道伶舟至宣告仙門神眷誕生,也知道讓你帶走神眷者你将面臨舉世皆敵,你會成為衆矢之的……但我真的,真的不想,讓我的孩子面對同軒聞一樣的決擇,和殘酷的命運……”
獨孤白似乎能體會她的情感,如果換作是她自己,設身處地想想,面對重重打擊與絕望,她也不會希望同樣悲慘的命運,降臨在自己懷胎十月辛苦産下的孩子身上,哪怕這孩子隻是借她肚子出生,而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神眷者。更何況,老的還沒死,哪有讓小的出去擋災的道理。
沉默片刻後,獨孤白“嗯”哼答應,輕微咬住嘴唇道:“你說你會解決仙門災劫,你要如何解決?難道北唐軒聞未完之事你要替他完成?”
“你能感受得到,如今的我已不在是從前弱小的我了,得到如此強大的神眷力量,總覺得不該讓它的光輝在我的手上熄滅。”
這一夜,獨孤白輾轉反側,蒼在外肆意屠戮生靈,所有人都在前仆後繼奮力禦敵,即便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就連僥幸活下來的傅文繁音,也能甘願犧牲自我,不願辱沒神眷力量。隻有她,隻有她一直在想、在籌謀如何逃跑?怎樣離開?
她開始反思,質疑自己一直以來所堅守的決定是不是錯的?她開始動搖自己。但最後,從前痛苦黑暗的記憶戰勝所有質疑,打醒了她。
世間萬般因果,自有能者順應天道化解危機。
獨孤白是人,不是神。
長夜無眠,每每想到沉睡的納蘭神绫,她的心頭就宛如有根刺,在時刻紮痛她的心髒,令她難以釋懷。
獨孤白知道自己必須要有所抉擇,望着搖籃裡的神眷者,耳畔時時想起傅文繁音的傾訴,于是,夜深人靜時,她做了個膽大包天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