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心态……蘇雲暢不難想見蘇立文的确有動機想要趁他生母難産之際,暗中下藥緻使她生母最終血崩而死。也很可能是因為厭惡和良心不安才在他一出生就立即派人将他轉送去蘇氏遠離京城的祖宅那邊,還限制将他可以行動的範圍,變相軟禁在祖宅。對他不聞不問,就當從沒生過他這個兒子。
蘇雲暢在祖宅那邊,一待就是二十年。直到他20歲那年,還是因為蘇雲峰被先帝強行招做驸馬而使他不得不放棄原本的族長繼承權,這才意外便宜了蘇雲暢這個蘇立文的嫡次子得以順理成章趁機接替蘇雲峰的族長繼承資格,來到雁京,開始學習、準備着——随時接替蘇立文成為蘇氏的下任族長。
但在那之前的二十年裡,雁京這邊的蘇府裡住着的這一家子,從來沒有誰在意過蘇雲暢的事。就好像他不僅是不存在于蘇立文的世界中,甚至連在他被叫來京城之前,京城裡的這一家人也從來不曾想起——原來蘇立文還有另一個嫡子是放在京外養着的。
這樣的父子關系,蘇雲暢在蘇家的地位分量,二十年積攢下隐而未發的仇怨,——蘇雲暢自然不可能會輕易罷休。
當蘇雲暢來到雁京,環境改變,他要面對的是蘇立文這個真人,而不再隻是他過去二十年的想象,——當他心中的所念、所想真的遭遇到現實考驗之時,蘇雲暢心裡那部分在此之前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似乎是天生就存在于他身上的、是對“父親”抱有期待的本能,卻在他切實與蘇立文發生接觸、産生實際連接之時,那種本能竟然在他的心底萌長發芽!
這使得蘇雲暢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也始終不能不受其影響,終究挂懷着是他無法抹去的對蘇立文抱有的最底線的期待:
他希望,蘇立文即便因為觀念的緣故而在心底一直看不起他生母的出身,又覺得當年是為填補族裡财政赤字才不得不為了全族利益而犧牲蘇立文自己的名聲娶了他生母為正妻,這才導緻了之後會把氣和委屈全撒在他生母身上;再在他生母過世後,又轉而将氣撒在他這個兒子身上,——這才造就了蘇立文竟能持續二十年對他這個兒子始終不聞不問。
即便如此,蘇雲暢也希望,至少,至少在其他方面,在當他以旁觀者視角去審視蘇立文的為人處事之時,至少還能夠讓他看見:蘇立文無論怎樣,也還是一個值得百姓欽佩、尊敬、愛戴的“左相大人”。是一個為人處事還是值得他視作榜樣、配得上他這個兒子的“蘇雲暢的父親”。
他希望,事實是——要怪就隻能怪他自己的出身不好,才沒有福分擁有蘇立文的父愛。這樣,他或許還能好受些——相比起要他去恨是人力所為才結下的仇怨來,他甯願去怨恨是人力所不能違抗的天意弄人。
可惜,天不從人願——蘇雲暢希望的“天意弄人”偏不随他意的用在了他不希望的方面。——最後查證的結果,反而證實了當年真正的真相是他的生母就是被蘇立文所殺。徹底利用完他生母和她的家族之後,就設法滅口并将她家族趕盡殺絕,隻留下他這一條血脈——還是多虧了他身上還有蘇立文一半的血脈。
蘇立文根本就是打算讓他在祖宅沒有庇護的自生自滅,這樣如果蘇雲暢死了,怎樣也怪不到蘇立文的頭上,他完全可以将責任推給旁支的照顧不力。
用“柯族”專供且還是限量發售的“溶血丸”就能做到謀殺她生母而讓人查不出任何證據。
不止如此,蘇雲暢還意外查到:原來,不隻是他的生母是死于“血崩”;連同樣是“難産而死”的蘇立文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他同父異母同樣是嫡出的大哥——蘇雲峰,他的生母也是同樣死于這樣的血崩!而且,先後兩次賣給蘇立文同樣的“溶血丸”的,都是那個“柯族”!
-
待蘇雲暢差不多養好身體,調查結果也基本接近于彙總等他定奪的尾聲階段。第一時間,蘇雲暢一能下地,就親自拿着柯清雲給他的藥方——是原件,親自去了他手下查到的是他和蘇雲峰各自出生的那年再之前的兩年内(據他了解,此藥不僅是限購,而且還有保質期;要想保證藥效穩定,就得在有效期内使用——而有效期,是三年),蘇立文曾經親自去過的唯一有重疊的同一家藥房——将藥方交給那裡的坐診大夫。
大夫瞧了他給的藥方,當即明了蘇雲暢的來意,直接領他去了後房,給了他一顆血紅色藥丸。
大夫沒有問蘇雲暢此藥方從何得來,反而顯得好像就是在等着他來找一般。而且還好像已經等了很久?
大夫給他藥丸後,告訴他:“此丸叫‘溶血丸’,是你那藥方煉制出的最終成品。它本就不是毒藥,自然不會有毒迹可查。這顆藥丸你可以拿走,但藥方我需要收回。”
蘇雲暢當然知道大夫真正在意的肯定不是他說的商業機密,不然,當初那神秘女子就不可能會這麼輕易将藥方交給他,還完全放心任由他随意處置。
不過顧及到他自己最隐秘、也是近來越發蠢蠢欲動的私心盤算,他其實也樂意為日後能與他們合作愉快而先配合着與他們一同裝傻。讓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蘇雲暢一邊笑納了大夫免費贈送的那顆千金難求一粒的血紅藥丸,一邊則毫無意見地眼睜睜看着大夫将那藥方當面燒成灰燼。
回去路上,蘇雲暢不禁想到日後萬一需要用到“溶血丸”時最可能的情景:“也就是說,隻要讓對方服下此丸,再把對方的血管劃開,或者隻要對方有在流血……那剩下的,便隻需等着。等着對方自然會因為血流不止而最終血盡身亡。”
想起自己生母的“難産”而死……
“真是好歹毒的心機!——他簡直不是人!根本不配做我‘父親’!”蘇雲暢咬牙切齒的在心裡憤恨着。
在終于證實了女子沒有騙他,而他也終于知曉了當年遠不隻是自己生母的身亡真相——如今看來,他和蘇雲峰這些年的各種明争暗鬥,是多麼的無知、可笑、毫無意義。
回到莺歌樓,蘇雲暢在書房獨坐了整整一夜。最終下定了決心。
他決定,不僅要成全了自己,要過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他還要讓蘇立文付出與他的卑鄙無恥“相配”的慘痛代價!
“他不是最在乎他的名聲、他在族裡的地位,他不是想通過為族裡做出要比列祖列宗大得多的貢獻好彰顯他不可比拟、無可取代的他之于蘇氏一族的價值嗎?——那我就将他在意的所有這一切全都一一摧毀!我要讓他生不如死!”光想想,蘇雲暢就已經按耐不住了。
待天大亮,蘇雲暢不同上次去找柯清雲的方式,也不同柯清雲上次送他回來的刻意低調,——這一次,他特地選在人多時候,盡可能選走大道的來到柯府正門,當衆要求見“柯大人的‘弟弟’”。
“哼。既然那女子對我這般費心,那我定是有他們想要的價值。隻要有價值,就有談判的籌碼。”盡管有些諷刺,但确實說服了蘇雲暢敢坦蕩踏入柯府,找柯清雲面談——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以他們的勢力究竟還能圖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