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來揀去，最後選定了旁支庶出的剛剛及笄但天資聰慧又深谙人情世故的杜萱。

當初，杜宇默就是看上了她‘不僅天姿國色，還分寸得宜，很有自知之明，絕不會逾矩’——這些是我族的眼線将他當年對杜萱的評價記錄在案的原話。

而杜萱也沒讓杜宇默和杜氏失望，最後成了你們雁國如今這位唯一的、且手握一份輔政大權、連杜宇默也得忌憚三分的太後。”

柯清雲刻意停頓了下，觀察周允瑞的反應——發現他雖在意她言中直呼那幾人名字的不敬之舉，但是他并不在意她直呼“杜萱”的名字，不在意她對“太後”的不敬？

柯清雲覺察到其中的微妙差别，不難揣摩出周允瑞心裡真正在意的其實還是他自己的利益。至于那個保全了他，讓他得以在宮裡安全長大，也教得他至少懂得保持表面克制包容——這些身為君王表面該呈現的基本品德，教會他這些但又并非是他的生母、卻又是那時在宮裡唯一能讓他依靠的皇後，現在又是手握一份輔政大權的太後——杜萱，——周允瑞對她，并非是如他表面看到的那般“恭孝”。

柯清雲剛才說的，周允瑞和蘇雲暢都知道那段過往，他們聽到這兒并沒多少意外——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柯清雲嘴角一撇，覺着大概摸清了這兩位對這段往事的知情程度，估計也和其他聽說或旁觀過此事隻在人前發生的那部分——那些人的知情程度一般無二，——柯清雲這才更有底氣的故意挑出那些“理所當然”内部所埋藏的第一根“刺”。——她質疑道：

“說到這兒，我要先暫停一下。因為我發現，你們聽到現在竟然沒有人發覺到問題所在？”

“問題？”——心裡嘀咕着，周允瑞和蘇雲暢面面相觑，又發現對方也同樣不明所以。

周允瑞轉而代表他倆反問柯清雲：“你有話不妨直說。我在這兒能待的時間有限。你最好長話短說。”

他試圖用不可抗的真實因素——時間——來逼迫柯清雲不要再故弄玄虛。

“也是。那好吧。那我就直接告訴你問題出在哪裡？——這個問題其實并不在這段過往的過程當中，而是在它發生之前的更早以前！

你們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專門去查查——杜宇默當年究竟是怎麼打敗的周氏立朝以來遭遇的實力最強的一次啟兵來犯？還有杜宇默這個人，他雖然觊觎皇權——這已是不争的事實，但是，你們扪心自問，他真有能統率——不隻有‘杜家軍’，當年參與抗擊啟兵來犯的近五十萬‘雁兵’中，其中的三分之二兵力全是其他雜姓的、來自雁國各處帶着他們各自當地的風俗、彼此間各有差異、甚至還容易相互誤會進而産生彼此仇視的分别心的——是這樣不容易認同彼此是‘夥伴’的‘雜姓兵’，——他杜宇默真有能耐能夠統帥得了這樣的‘雁軍主力’，而非隻是‘杜家軍’主力嗎？”

周允瑞和蘇雲暢再次面面相觑。原來兩人誰也沒在意過對他們而言這樣遙遠的過去。——畢竟，他們與“杜氏”終究談不上有什麼深仇大恨，而且柯清雲說的，還都是他們父輩都已過去那些久遠的舊事。

“不是叫你不要故弄玄虛嗎？”周允瑞虛張聲勢地佯作不耐煩道。但心裡隻想走捷徑，好省去他事後需要特地去做但又難保會是無方向地浪費時間亂調查的無用功。

若是能從柯清雲這兒直接要來關鍵線索，之後再去查驗真假，反而事半功倍。

然而，柯清雲卻不為所動，反而很認真地繼續堅持走她自己的步調：

“我說的就是重點，就是關鍵。哪裡故弄玄虛了？

如果你們還是聽不懂，那隻能說明，是你們自己知道得太少，是你們與我之間的知情程度差距太大，幾乎是‘質’的差别啊！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就好像：當我能飛在空中俯瞰地面發生的一切，看到遠不止于你們這部分所發生的事情全貌的時候，你們卻隻是身在地面正發生的某一事件、某一局勢當中，作為其中的一枚棋子在運作着，還多半對此一無所知、毫無自知。

你們自己被事情蒙得團團轉，連自己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究竟在幹什麼，這麼做對自己真的好麼？——你們都不清不楚的。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說了你們也聽不懂。”

“你！”周允瑞忽然被刺激了連他都沒意識到的敏感禁忌——他就是被拿捏着的一枚無力自保的棋子——登時情緒上來，正欲發怒。

“陛下！”蘇雲暢及時插話幹預，阻止周允瑞不合時宜的怒火，并用眼神示意他不可在此時莽撞沖動。

周允瑞心有顧忌，且蘇雲暢等同給了他台階下，而他慢一步的理智也跟上了，自是不會再繼續放任情緒，隻做了深呼吸，暫且壓下怒氣。

“那……”看見他們重新達成一緻共識，柯清雲才開口說話，還站起身來，說明她的意圖：“既然雁皇‘時間有限’，而眼下你們二人知道得又太少，還盡是些隻靠你們各自擁有的渠道就能查得清楚的過往内情，那今日先到此為止。

等什麼時候你們盡力查出所有你們能夠知曉的關于那段過往的内情，你們再來聯系我。相信，到時候，你們也會很樂意再見到我。

等下次再見時，希望你們不會再是肚裡空空、毫無準備地來見我。更不會再問我一些你們自己就能找到答案的蠢問題。以免浪費我們各自的時間，尤其别再因為自己的遲鈍而錯過很可能是你們終生不能再彌補的寶貴‘時機’。”

說完，柯清雲再次向周允瑞拱手作别。又瞥了眼蘇雲暢，自己先行一步。

看着柯清雲走遠，周允瑞仍坐着不動，蘇雲暢也就沒有動作，繼續站在那兒，等候周允瑞下一個反應。

“她……跟你很熟？竟然連你私院的機關都了如指掌？”周允瑞目光晦暗不明地試探道。

蘇雲暢擡眼，明白了周允瑞剛才沉默“目送”柯清雲離開的用意，當即解釋道：“陛下不是知道近來蘇二與柯清雲來往密切，就連柯大人與我爹都被我們之間的來往牽累……”

周允瑞若有所思地點頭。倒是有這麼回事。早已是人盡皆知的“蘇二的绯聞”。近日甚至還有傳言說蘇二也好男色，還在跟柯翔搶奪同一男寵……

如今見到真人，男寵是假，但是否兩人都在争搶同一女子……尚未可知啊！不過他還是相信蘇雲暢和柯翔都是知分寸之人。尤其蘇雲暢還知道了柯清雲的真實身份。

“說起來，柯清雲一直住在柯府……難道柯翔也是……”周允瑞頓即閃過一絲狠戾：看來，柯翔不僅不能信，也不能親自動了他。

“陛下或許不知我與清雲過往的細節：比如，這段時間，蘇二這個私院，已經被重新整改過。并且幫忙設計改裝了機關陣的，正是清雲。——在這方面，她可算是蘇二的老師。”

周允瑞聽了，好生詫異。沒看出來，那個年紀看着比他還小、不知禮數的丫頭，竟然還有這等本事？

他微作斟酌，繼續試探：“那，對于她之前提到的那條線索，你怎麼看？”

蘇雲暢沉默須臾，恭敬地應承下來：“若是陛下信我，于公于私，蘇二定會利用蘇氏情報勢力去專門調查此事，挖出那段過往裡曾與杜大人有關的所有情報，再最後整理出其中最關鍵的，呈與陛下。”

“嗯。那，你父親那邊……”周允瑞追問。

“請陛下放心，蘇二心裡清楚：蘇二首先要忠于陛下，其次才是父親。——不，應該是蘇氏；再其次，才是父親。

如果陛下希望蘇二讓父親知道此事，蘇二必會照做；但如果陛下不想此事再有其他人知曉，那就算是蘇二的父親，蘇二也絕不會對他洩露半句！一切全聽陛下旨意！”

蘇雲暢回話時，把頭刻意埋得低低。效果立竿見影。——周允瑞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滿意地點了頭。

之前被柯清雲嚴重挫傷還不能當場發作的自尊，這會兒總算多少從蘇雲暢這兒獲到些補償。又因為有這樣的反差，蘇雲暢給的這點兒補償，周允瑞這會兒嘗着倒是難得的頗覺美妙。

那滿足感，自是不言而喻。絕對比從前他能從蘇雲暢這兒體驗到的“遵從”“服從”的成就感、掌控感遠大數倍！也讓他比過去更信了蘇雲暢幾分

“那好，就讓朕好好看看你的決心。”周允瑞刻意順勢非常明确提醒了蘇雲暢——此事将會讓他看到他的真實立場——究竟是忠于他周允瑞，還是忠于蘇立文？抑或者，根本隻是忠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