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暢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有決斷的又擡起頭直視柯清雲，問她：“你既然對時機把控得很準，那麼你一定知道自己預備何時離開雁國？——你不會忘記答應過我的事情吧？”
柯清雲不覺擡眉，反問他：“這麼說，你知道我的任務是什麼？”
“不知道。”蘇雲暢想也沒想回答道，緊接着又補充了後話：“但是我知道你不會放任我們任何一方一家獨大——包括陛下。不然早在當初先帝還在時，你們就該這麼做的，而不會拖延至今；而且還一再看似是在幫着陛下，實則卻隻是順帶分了他一點兒恰好也是他想要的、還是遠超當時的他能夠想象得到的好處。”
“哦？”柯清雲意味不明地看着蘇雲暢，眼神勾着他，滿滿的興趣。
說實話，她也是到此時才意外發現，原來不知不覺的，蘇雲暢已經在她身邊觀察了這許多。
說實話，看到蘇雲暢竟然成長得如此迅速，很多東西他根本不需要她特别說明，光看着她做，觀察着她，他就能自己領悟，模仿，習得并内化為他自己的本事……
柯清雲在心裡暗歎蘇雲暢遠高過她原本估測的他會有的天賦、悟性能觸及的極限的同時，也不免為自己幸好是這樣的柯族的一員而非柯族的敵人而感到慶幸。
“幸好！幸好……”柯清雲故意不說話地敲擊着茶幾。沒有多響，但是她那固定的敲擊節奏，足夠引得在場那兩位武功高手十足在意。
事情到了這一步，蘇雲暢和李言鋒都知各自現下最在意的——關于柯清雲的态度，她代表的柯族對他們的态度。
柯清雲不知不覺間就将他們二人在這點的共同在意給聯成了一線。待感覺着已将他二人的注意都吸引到她的态度而非原先僅隻是他們各自想要知道的事情上時，柯清雲才按着她自己的節奏，無形中逼迫着那兩個“更需要者”不得不配合她的步調來——被動等待她的表态。
柯清雲明擺着是另有目的地循循善誘道：“你們兩個……有沒有發覺到對方跟自己其實有什麼相似之處？”
“這是何意？”
“這是什麼問題？”
李言鋒和蘇雲暢同時做了極其相似的反應，還頗有默契地互看向對方。
隻不過跟李言鋒不同，蘇雲暢近距離接觸柯族人的時間更長也更頻繁——尤其自柯清雲出現後，——故而他很快想到，得從自己過往經曆中去找跟柯族有關的線索。
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柯清雲曾經跟他提過關于杜宇默的心腹總管的家族。他們世代其實早在周氏建朝之前——也就是前朝的時候——就已身在雁國，是生活在雁國的柯族人，之後才因為任務而有意滲入到杜氏族内至今……
既然柯族能謀劃得這樣長遠，也有這樣長的耐心——不惜為了之後的某個目的而等上幾代人的時間。這樣的柯族，既然能對杜氏如此，那怎麼就不能對如今的雁國皇族周氏、還有“雁國三支柱”之一的蘇氏一族也同樣如此呢？
等想明白，蘇雲暢頓時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看向李言鋒，問他：“我問你，從小到大，你身邊可有過什麼不同于你眼中其他族人跟你的關系的人，曾與你接觸過？尤其是不短的一段時間的接觸？又或者，是給你留下了什麼深刻印象，十分的與衆不同？——你有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
這樣問時，蘇雲暢也在有意識朝着柯清雲提示的“相似”方向，迅速回掃記憶、篩選出他能想到的一堆嫌疑人中最符合他形容的特點，又可能能與“李言鋒”産生關聯的人物，——那就不可能是長期待在蘇家或者李家的。而且，很可能現在早已不在他們兩邊家族之内。
最後，還真讓蘇雲暢想起了一個人！也恰好僅此一人！
就在李言鋒不明所以，對他半信半疑之際，蘇雲暢先對李言鋒提到了他想到的那個人：“我想到了一個人。雖然我不知道他在你那邊會是什麼身份，但在我這邊，他從一開始就扮作是遊走四方的高人。隻是恰好路遇當時與周圍人十分格格不入的我，然後一時興起收了我為徒，但又要求我對他的身份保密，别讓身邊人知曉他的存在。而且，他也隻在那之後短暫教了我三個月就突然不告而别。從此，我再沒見過他……”
蘇雲暢的話，看得出已經勾起了李言鋒類似的回憶，瞬間引起了他的某種共鳴。
這讓蘇雲暢更有了說下去的信心——相信他們想到的定是同一個人！——他繼續說道：
“我這位師父，在那三個月裡，隻教了我一件本事：學着‘平衡’。
他跟我說，我有自己獨特的天賦，但如果不能用能被周圍人所接受的方式展現，便會适得其反，不隻會受旁人排擠，還會令自己也同樣憎恨他們。
他還說，就算最壞情況下我必須壓抑自己的真面目，一直以他們想看到的樣子示人，我也不必徹底自暴自棄——反而要更加小心收藏好自己的天賦。我需耐心等待。
師父說，隻要我還覺得我的天賦是有價值的，隻要我的确好好保護着它，那将來定會有需要它的人前來找我。
師父說，到時候，那個需要它的人會幫我解決我的問題，而我也會很樂意用我的天賦去幫他解決他的問題。”
一旦想起來，當年那個人對他說的——蘇雲暢越說越是想起更多，而把想起的說出的同時，他也自己在聽着，并邊聽邊逐漸領悟到：原來師父當年那樣說，是早有安排！他是柯族人！他是為了柯族才特地四處尋找他們需要的苗子，然後在合适時機，将還能用的苗子一一帶走。
蘇雲暢終于清明幡醒，轉而看向柯清雲。眼神已經“回答”了柯清雲——也就是說，她其實隻是負責帶走“苗子”的柯族人中的一個。而他也隻是被帶走的苗子中的一個。真正的初步篩選或許還沒開始呢！
“看來你們兩個都想明白啦。”柯清雲掃看他倆，這才正面給了答案：
“根據族裡的記錄，你們二人曾經都是師從同一人。如果按照拜師時間順序來算，應該是李言鋒在前，蘇雲暢在後。所以，算起來，你們兩個不僅是師兄弟，李言鋒還是蘇雲暢的‘師兄’。
呵呵，這下有意思了：‘内兄’成了師弟；‘妹夫’成了師兄。——你們感覺如何呀？”
誰料，柯清雲還沒正經一會兒就又找機會揶揄起他倆。
倆師兄弟聽言，不約而同的神情複雜地看向對方，頗有些芥蒂和保留。明擺着互相看不上對方。
柯清雲心裡暗暗掂量着，故意再接再厲刺激他們道：“哈哈哈……那真實太巧啦！——原來，我們是‘師兄妹’啊！”
一句話，瞬間把那兩人驚愣了。二人皆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她。
“你們還真别不信！在我族，族人師從何人，又有何人教過何人——這些都有記錄。而且，不隻是我跟你們先後師從同一人，就連那個上月才剛登基的尤國皇帝樂正山，還有啟國現在的太子申屠羽鳴——他們都曾與我是同拜過一師的。
按時間順序，樂正山當年跟我曾一同在尤國師從同一位師父，他算是我的師兄，我是他的師妹；而啟國的那位，則是在我們之後才跟随了那位師父。
所以，就現在因為我的任務而能夠讓我查閱到的資料來看，我所知的順序應該是：李言鋒是‘大師兄’，蘇雲暢是‘二師兄’，樂正山是‘三師兄’，我是‘四師妹’，申屠羽鳴則是我們中最小的‘小師弟’。
啊！不過，我得特别聲明：這順序僅隻限于我所知的師父曾經教過的徒弟按時間順序來排的序——至于師父還有沒有其他的弟子？因為我受限于任務權限和自身的級别權限，就不得而知啦。
另外，樂正山至今也隻知道有我這麼個師妹，還不知道他還有你們這兩位師兄和啟國的那位師弟呢。
而啟國的那位……他也隻是知道，原來我不隻是他的侄女，還是早于他先遇到的師父，進而成了他的師姐。——這才成就了我後來能夠在啟國使用‘師姐權威’來與他相抗衡——這麼一來，連啟國人都覺得匪夷所思呢。畢竟，我是啟國惟一一位可以不姓‘申屠’，還享有前所未有的能與啟國現任‘啟王’和下任‘啟王’都平起平坐的權力、地位的‘巫女’。”
柯清雲點到即止，但即便如此，這樣的真相也足以讓眼前兩位受到不小震撼。知道她影響力不容小觑，沒想無論出身、經曆、乃至現今的實際影響——竟然連“尤”“啟”兩國也……
李言鋒總算明白了當初“巫女”究竟是如何讓啟國乖乖退兵，不再進犯雁國邊界的？——隻要配合柯族，柯族能虧待了啟國，虧待了她的叔叔們？
蘇雲暢則是突然有些失望……他知道這并非是柯清雲的錯，但是他還是有些失望。也是這樣的失望，才讓他猛然間明白過來——原來過去一年多，他已不知不覺将柯清雲捧到了非常不可及的高度。他是有多高看了她，又有多低看了自己？
原來，之前他所看到、所以為的柯清雲那遠非他能及、又始終滅不掉的——他遲早有天能趕上她的那股之前是他自以為不理智、甚至盲目的“偏執自信”，——這會兒才總算被證實了：論個人實力的成長潛力，他的判斷是對的。他不會輸給柯清雲。
蘇雲暢明白了：原來并不是柯清雲自身有多大能耐，才會“強大”至此，而是柯族撒下的網、擁有的資源、能夠随時調配提供給她的支持，一直源源不斷，且多元多面。——隻有他想不到的，幾乎沒有柯族提供不了、算計不到的。
一旦看清這一真相，蘇雲暢才知：之前他一直視柯清雲為“對手”的那份激情，竟然毫無意義！——竟然全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誤會！
光環消失，柯清雲在他眼前忽然的就不如從前那麼吸引他了……記得柯清雲曾經跟他提過一個詞“去魅”——此時用在這裡，倒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