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杜萱一時間的欲言又止，反而更加深了蘇葉雨對她的誤解。
“哼！沒話說了？——不過怎樣都無所謂了……”蘇葉雨有些自欺地安撫自己道。
“何意？”杜萱即時感應到似有什麼不祥之事将要發生？
隻見蘇葉雨冷笑着，語帶譏諷道：“其實，之前我放進茶水的的确是藥。但那不是毒藥，而是解藥。——真正的毒，在我的香囊裡。我在你身邊的這段時間，足夠讓你吸入足量毒氣。——我給過你機會。可惜你不相信我。”
說着，蘇葉雨不覺稍用力抓着蘇雲暢，努力克制心裡的那股莫名痛楚，和憤怒。
蘇葉雨話落，杜萱才明白過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她身上的毒開始發作。很快，她感覺到胸悶喘不上氣，而後倒在地上掙紮着反複朝兩側轉來轉去了幾回，終還是因為無法呼吸而窒息身亡。
等周允瑞親自确認了杜萱的确是死了，才冷冷朝蘇雲暢看去：“這就是你特地要我們都吃下解藥等着看的‘好戲’？”
然後又看向穆可和小樹，問道：“難道你們跟他早就串通好了？就瞞我一人？”
穆可和小樹皆搖頭，随後小樹代為解釋道：
“上次與陛下一同回來，我便告知了穆可我的身份，并順帶說了那晚我所知的情況。穆可推測，以柯清雲自入京以來的動作來看，她一定還會再用到那晚也在場的蘇雲暢。
故而，當蘇雲暢突然要求見陛下，并且是當時才知道我們皆在場的，便二話不說也要求我們一并服下他帶來的解藥。——我們便知，這多半是柯清雲指使他要做的事。
我們相信柯清雲。所以不怕中毒。——當然，也是不信蘇雲暢會這麼蠢的直接拿毒藥來試我們……”
“倒是陛下你，又是哪兒來的勇氣敢服下此藥？——你，應該也沒信任蘇雲暢到敢輕易把命交到他手中吧？”——穆可随後跟問道。
“哼。你們如何看待自己的族人，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隻相信，既然你們是如此的精打細算，又怎麼舍得輕易毀掉你們辛苦培養了十幾年的‘傀儡’？——如果這也算是信任的話，那我相信的也是你們的主子！”周允瑞不屑道。
主子？——穆可和小樹聽了，不禁失聲輕笑起來。
周允瑞則選擇無視他們這樣讓他不明用意的嘲笑。
蘇雲暢将他們這樣的對話和那些無聲卻重要的信息全都看在眼裡。
不同于蘇葉雨，他完全明白周允瑞知道什麼又不知道什麼，才會導緻他現在這般片面卻全然不知的對“柯族”真相的誤解——雖然他也不敢說自己就了解得足夠全面，但至少他已經能肯定：
柯族，根本不存在以具體某一人形式存在的“主子”。就算握有決策權，那也不是具體的哪一個人掌控着，而是某個具體組織所掌控，但更可能的——應該是由那組織背後支撐它得以正常運作的一整套具體規則，既加持着它的權威，又限制着它的權力，并且成員會定期更替！
蘇雲暢不覺又想起柯清雲……會不會哪日她也會進入其中？
“好了。玩笑就到這兒吧。蘇雲暢，你該辦正事了。”過了一會兒，穆可首先将衆人的注意引向蘇雲暢。而且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透露着——他們是同夥。
“怎麼會？莫非是柯清雲告訴他的？還是他跟柯清雲一開始就已經串通好合謀着什麼連我都不知道的事？”蘇雲暢懷疑——難道穆可知道他的意圖？
“怎麼還不動手？蘇雲暢，你要知道，執行任務不可有半點猶豫，否則很可能會讓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這可是身為我族族人的基本素質。——你若做不到，就沒資格加入我們。”沒想，連小樹也适時發話警告。像是最後通牒！
蘇雲暢更加詫異。沒想到，沒想到他要加入柯族的事，竟然不是秘密！
不僅如此，他還很快警覺到最有可能的一個事實：他們三個（包括柯清雲）——應該也不隻他們三個的在雁國的這些柯族人，應該早已接到了差不多的指令，要他們帶可用的人才回族——而他，不過隻是其中之一。并非惟一！
“說不定，他們手上還有具體的名冊！”想到這點，蘇雲暢也意識到，就算他設法拿到了名冊也沒用。因為如果名冊上的人的情況都與他類似，那麼隻要不是被柯族人誘發了私心，最後境遇演變到不得不歸順柯族，那其他的勢力未必能将他們一一置入同等境地，——就更别提将他們一開始就視作是“叛徒”“隐患”的處理掉。
無憑無據就興起類似“文字獄”的作為……豈不白白便宜了柯族和其他敵對國？到時候，沒等他們出手，雁國自己内部就先把自己人給逼得人心惶惶、忠誠渙散，從内裡先自行腐爛、潰敗掉。
穆可和小樹的配合，不隻周允瑞聽出了點意思，連蘇葉雨也有了不詳預感。可是沒等蘇葉雨警覺過來，她已被蘇雲暢輕易掐住脖頸，并瞬間扭斷。
之後，蘇雲暢就像丢一件沒用的垃圾一樣，嫌棄地将蘇葉雨扔在地上，特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裳，重新整理了下。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語氣平常地回複周允瑞：
“陛下，誠意我已獻上。——還請陛下給我我想要的回報。”
“嗯？你是何意？什麼誠意？我根本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也沒要求你做這些，如今你竟當着朕的面連續殺了太後和李夫人，——難道朕不該還杜氏、李氏、還有蘇氏一個公道？——相信，蘇相也一定會願意為了證明蘇氏的清白而将你大義滅親！”
然而，蘇雲暢卻隻不屑地冷笑一聲，半點不畏懼，甚至都懶得解釋什麼。隻轉眼看向穆可、小樹二人，示意此事由他們解決。
這配合——雖然是臨時起意，但節奏倒是及時跟上了他們倆。
穆可和小樹互對眼色，便達成一緻，并由穆可開口：“這事既是‘蘇雲暢’做的，那就該由‘蘇雲暢’來解決。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就沒資格得到我族的支援。”
看着，就像是柯族要過河拆橋！
“好吧。既然事情果真如我所想，那我就不妨向陛下坦白了。”蘇雲暢不慌不亂地應對道：
“陛下，你以為我會沒備後路就貿然進宮冒險嗎？——你想借我的手除掉心腹大患，再把罪責全推我身上，讓我當替罪羊？——我會這麼魯莽，隻看到你承諾的好處卻看不到我要承擔的風險？”
周允瑞沉默。保持着十足警惕。
的确，如果蘇雲暢是這麼蠢的人，他也不可能利用他到現在，也不會始終被他牽制着與他保持至今仍沒能改變的讓他忌憚三分的“盟友”而非“君臣”關系。
蘇雲暢見周允瑞刻意沉默以試探他是否虛張聲勢，便主動說明自己更加具體的應對之策：
“實話告訴你，再過半個時辰，若我沒有從宮裡出去，那我的人自會将‘十六年前’的那些醜事全都抖露出去，傳得滿城風雨。而且一定會以最快速度傳到‘尤’‘啟’的皇族耳邊……
你好好想想：‘蘇皇後被杜萱毒殺，背後還是杜宇默授意’‘杜萱為自保，特地換了皇室血脈，以确保她生的是個男孩’‘蘇葉雨被杜宇默調換出宮後，又被蘇立文半途截走，并撫養在身邊’……
然後，十六年後，當你這位陛下也知道了他們當年做的醜事，竟然選擇順水推舟，利用蘇葉雨，讓她嫁給‘李侯’做侯夫人，保證她一生榮華富貴——以此說服杜萱幫你一起對付杜宇默，也誘惑了蘇立文樂意促成‘蘇’‘李’聯姻。
之後，再等時機成熟，就借蘇家二少蘇雲暢之手殺了杜萱和蘇葉雨，事後又将罪責全推給蘇雲暢及蘇氏一族一并承擔——一下重創能制衡你的兩大勢力——杜宇默會為了避免被杜萱連累而被整個杜氏逼着不得不為了向你表忠心而向蘇氏全面開戰，去與蘇氏互相殘殺，最後獨你陛下一人得享最後的好處。
就算陛下、蘇立文、杜宇默都不會如我所講的那樣去做，但是我散布的謠言卻可以這麼說。——更何況，裡面的确有不少與事實相符的證據——尤其是那些根本不可能被你們抹除幹淨的時間累積的蛛絲馬迹。這些才是謠言的最好養料。——永遠不缺。
你越強大，這類對你充滿惡意的謠言越會生長得格外壯大。枝繁葉茂。
到最後，就算原本不是事實的，遲早也會變成事實——就因為你原本就不是個會真正相信别人的人。
你的信任，最經不起時間考驗。隻要有一丁點兒的質疑産生，遲早會徹底松動你與你所謂的‘心腹’彼此間最底線的那點兒信任。——自相殘殺，不過是遲早之事。——他們誰都不會想最終落到個如‘蘇雲暢’一般的下場。
而我，不過是幫忙加速讓你和整個周氏王朝一起覆滅的進度罷了。而且，我策劃的還遠不止這些……但是，用來對付陛下你，已經綽綽有餘。
如果我今日有何不測。相信，陛下你來見我不過是‘晚一步’的事。
當然，我說的這一切也不過是在陛下不打算與我善了之時才會發生。但隻要能夠善了了此事，讓我得償所願，那我們之間将必定各得其所。并且我保證，陛下絕不會再見到我。從此雁國将再無‘蘇雲暢’此人。
至于之後……那便是陛下和柯族、還有蘇立文、杜宇默、蘇雲峰、蘇雲錦、杜宇旭……是陛下跟他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
陛下，我這樣說，你可懂我的意思？”
蘇雲暢的表現，穆可和小樹不禁嘴角微翹。算是過關吧。
身旁兩位柯族人都不發話，看他們似乎還挺滿意蘇雲暢的表現？——周允瑞還有得選嗎？眼下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了柯族！
“好。說說你的要求。隻要不過分。我可以答應你。”周允瑞冷冷妥協道。
“陛下放心，我一定會讓你覺得犧牲得很值得。”蘇雲暢一副頗有把握的架勢。
周允瑞不禁蹙眉，定睛看着他，警惕他可能的不軌算計。
“陛下，我會與我同父異母的大哥蘇雲峰聯手，将蘇立文廢掉武功，從此軟禁在蘇府内，讓他頤養天年。并且，我們蘇氏願意交出左相之位，任由陛下擇選其他更合适人選來擔任此職。
作為交換，我們需要陛下親下一道聖旨，指定我大哥蘇雲峰為蘇氏族長。
不過，陛下可另加一道命令：今後，蘇氏族長皆不可入仕。——如此便可解了陛下隐憂，徹底斷了我蘇氏‘世襲’相位的可能。”
蘇雲暢一副十拿九穩的姿态。
“不隻。”周允瑞卻并不滿足地補充道：“雖說朕不方便壞了你們蘇氏自己的規矩，但是朕也必須做點什麼來以防萬一。既然話都說開，那想必你們兄弟倆應該還沒忘記曾經與朕簽有契約，要讓出你們一份長老投票權與朕，——那作為不記名但握有實權的‘長老’之一，朕要求你們蘇氏今後的錢财支配權不能由你們族長一手把控，得交由旁支出身的族人來管理。”
蘇雲暢點頭，“陛下自然會有陛下的顧慮。那，陛下心中可是有了人選？”
周允瑞颔首，說道：“蘇雲錦。他不是難得一見的經商奇才嘛。又恰好是旁支出身，又知道我們與柯族之間的來往，似乎在柯族也有些人脈……日後朕也能借他更為靈活的身份來助朕周旋于杜氏和柯族之間。朕以為他是最合适人選。讓他管錢，應該再合适不過。”
“這……”蘇雲暢假裝為難，心裡卻清楚周允瑞一定私下查過蘇雲錦，估計早已吸納了柯族想要他知道的事情，那他不妨順手替柯族擺平這事。為了不讓周允瑞起疑，蘇雲暢故意要求道：
“那陛下現在親筆給我準備好一個新身份及相應的通關文牒，讓我在很快就會發生的一場族人内鬥中‘死掉’，再以新身份離開雁國。”
周允瑞同意。先寫了道照蘇雲暢的指示要讓他走時一并帶走的聖旨，然後才給他另外準備了新身份需要的文件。
“你想叫什麼名字？”周允瑞問道。
蘇雲暢别有用意看着穆可和小樹，嘴裡嘟囔道：“反正今後在别人看來是‘柯族人’，那就叫‘柯人’吧。”
說完，他一臉嘲諷意味。仿佛今後隻要但凡有人這樣叫他，諷刺的就都是叫出這名字的人——他是在譏笑着他們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