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裝作偶然碰到,見面要說些什麼,舉止要怎樣才不會讓林沅發現他的感情。
周堯在腦子裡過了好幾遍。
希望他故意落下的袖扣林沅沒有帶在身上。
這樣他還能有再一次見面的機會。
周堯把一切都準備好後,步入會場。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沅。
她跟在她那位公司老闆的身邊,正在跟人說話,笑得很漂亮。
趁着那群人推杯換盞之際,周堯看到她轉過身,走到餐台邊,微微垂下頭,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
她看着似乎是在走神,又好像是在趁着這個短暫的空隙恢複精力。
周堯突然就無法上前了。
他停住的幾秒間,林沅深呼吸了一下,端起酒杯,繼續回去跟人聊天。
周堯怔怔地看着。
在進入會場的一個多小時裡,周堯沒有理任何認出他而上前搭話的人,他站在角落裡,沉默地看着林沅熟練地假笑、社交、喝酒。
她原本最讨厭這種場合。
然後林沅低頭跟身邊人說了些什麼,慢慢走出了會場。
周堯跟了上去。
花園裡有一盞燈,正照在台階上的林沅。
初冬,吹來的冷風似一把利劍,林沅好像是被凍着了,或者是聽到了周堯的聲音。
她慢慢擡起臉,手抱着膝蓋,臉色因酒意薄紅,醉眼朦胧。
林沅歪頭看着周堯,微微蹙起眉,似乎在認真分辨眼前的人是誰。
周堯把她身上薄薄的毛毯拿掉,他脫下自己的黑色大衣,披到林沅的身上,握着她的手腕給林沅穿衣服。
“伸手。”
林沅意識模糊,被周堯半抱在懷裡,額頭抵在男人的胸膛上,鼻尖蹭着西裝柔軟的面料,周堯身上沒有沾上會場的酒氣,反而有一種淡淡的,像雪一樣清冷疏離的氣味。
被冷空氣一吹後,更好聞了些。
黑色大衣把林沅裹得嚴嚴實實,衣擺垂到地面上,粘上塵土。
周堯低垂着眼,給林沅系扣子。
感覺到懷裡的人似乎蹭了一下他的胸膛,周堯脖頸僵住一瞬,他抿着唇,繼續一點一點,把所有扣子都系好,并把袖口往上挽了幾圈,露出指尖來。
他伸手把林沅扶正,沉沉的目光落在林沅的臉上,低聲問道:“知道我是誰嗎?”
林沅喝醉後的表現是反應遲鈍,而且極度犯困。
她眼睛裡含着一層水霧,瞳孔渙散,盯着周堯,突然慢慢評價:“.....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不會讓她排斥,所以應該是熟人。
林沅這麼判斷到。
面前的人遲遲沒有說話。
“我、我叫了莊雨...”林沅還有幾分理智。
林沅:“好困。”
她像是剛剛出生無法自己站立的小動物般,毛茸茸的腦袋又栽到了周堯的懷裡。
周堯幾乎是立刻環抱住她。
“酒量這麼差。”他垂着眼,寬大溫暖的手掌捂着林沅被冷風吹紅的耳朵,低聲喃喃:“是怎麼為他喝倒制片人的啊....”
周堯一顆心髒像是被水浸濕,悶沉沉的,透不過氣。
他本以為林沅離開他的這些年,起碼是在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我帶你回家。”周堯低低道。
“要背還是抱?”
“....背。”
林沅的胳膊抱着周堯的脖頸,微涼臉頰貼上去,昏沉沉地閉上眼。
周堯撈起她的腿,起身,怕林沅的胃難受,周堯一步一步地走得很慢。
“抱緊我。”周堯微微側過頭說:“别掉下去。”
背上的人沒有動靜。
周堯便以為林沅睡着了,他不再說話。
直到一道含糊的聲音傳來。
“周堯。”
周堯蓦地停住腳步。
她小聲道:“謝謝...”
周堯突然覺得眼眶酸澀,他低下頭,自嘲似地輕笑了聲,嗓音幹澀:“我以為....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林沅還是醉酒的狀态,她的下巴抵在周堯的肩上,溫熱的氣息貼近周堯的脖頸,她意識朦胧,輕聲道:“你以前背過我的。”
高中有次運動會上,林沅不小心崴了腳,是周堯背着她去的醫務室。
“你現在過得好,我很開心。”林沅的聲音悶悶的,含着醉意,說話斷斷續續:“是...是我搞錯了。”
“我本來不該出現的。”
周堯沒有聽懂,他張了張口,随後感覺到脖頸間的濕潤,像是眼淚。
周堯整個人僵在原地。
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麼,伏在肩上的人突然開始微微顫抖,胳膊緊緊抱着他,模糊呢喃:“媽媽....”
她哽咽道:“我好想回家。”
林沅從來沒有在别人面前展露過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們幾人中,每個人都有一部分無法觸及的傷痛,除了林沅。
周堯聽陳叔說,林沅從小身體就不好,非常容易生病,父母又不在身邊,幾乎沒有回來看望過她。
周堯剛聽到時還很驚訝。
因為在陳叔的叙述中,林沅是一個極度依戀父母的人,因為得不到疼愛,甚至鬧過脾氣吵過架。
可周堯認識的林沅,從未主動提過家人。
一個人的身上是可以看出家庭的影子的。
林沅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被寄養的、缺愛的孩子。
反而像是被千嬌萬寵長大的。
她溫暖、善良、有同理心、總是能敏銳地感知到别人的情緒,還非常會照顧人。
這些投影都與陳叔所說的林沅相悖。
周堯原本以為是陳叔的細心照顧與疼愛讓林沅有了改變。
現在看來,林沅内心深處依然眷戀着親情。
他居然...從來沒有意識到。
周堯突然覺得,他從未真正了解過林沅。
曾經的他隻是一門心思,用盡手段希望得到林沅的關心和目光。
這是林沅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那以前呢?
周堯心頭被揪緊。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角落,林沅會不會也像今天晚上一樣?
一個人躲在角落想家人。
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