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時隔多年,方長明對那個潮濕、吵鬧的夏夜仍然記憶猶新。
小鎮不大,從家到市立醫院的車程大約要一小時左右,路上碎石子遍地,人坐在車裡就好像身處航行于海洋中間經曆浪花滾滾的小船一樣,直颠得你胃裡翻滾。
彼時他剛剛升職,在工作單位加班時措不及防接到了那一通電話。
等他料理交接完工作,馬不停蹄買票趕車到達目的地時,才發現自己忘了帶傘。
來不及多想,他一股腦沖進醫院後,全身濕透,頭發黏答答貼在額頭。
“哎呀,怎麼才來?”護士大聲埋怨,然後臉上洋溢着笑容把他拉扯進病房。
“來了啊?”剛剛下手術台的妻子躺在床上,因為失血而導緻嘴唇有些蒼白。
“看,他睡得很香。”女人将被子輕柔掀起小角,露出了一張皺巴巴的臉蛋。
“嗯,嗯。”方長明難得寡言,他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臉,摸了一手潮濕,不知道是汗水、淚水還是雨水。
年輕漂亮的許文麗關心地催促丈夫拿一旁的毛巾趕緊擦擦自己。
方長明如同機器人,給一個指令,做一件事。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守在妻子床邊,懷裡熱乎乎地抱着夜晚剛剛誕生的孩子。
“放松點,你兒子皮糙肉厚。”女人打趣着丈夫抱孩子如此小心。
“嘿嘿嘿。”方長明傻樂,手上依然将孩子抱在胸口。
孩子的名字是夫妻倆在發現有身孕之後就開始想好了的。
“我做夢,夢到這一胎,是個男孩。”許文麗摸摸肚子,一拍桌,有了中意的字。
父為長明,那兒,便取一“燃”字,若是女兒,則跟着母親取。
方長明自然順着妻子,沒有半點異議。
“方燃。”初為父親,手指還留着興奮的顫抖勁,他戳戳兒子的小臉,淚水湧出。
“方先生,方天師?”蘇明緒皺眉,大力推搡了男人一把,将其拉回現實。
當從裘臨口中聽到“孩子”二字時,方長明就變得十分不對勁。
溫燭雲在一旁沒說話,将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許文麗和裘臨上。
女人對待來者的态度從始至終都透露着尖銳和排斥。
更是在聽到裘臨拿孩子明裡暗裡威脅時,變得更加強烈。
“滾!你們這群喪盡天良的畜生!”她指着裘臨破口大罵。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女孩的事情嗎?!你們幹的勾當,我全都知道!”
矮小男臉上的笑漸漸消失,變得陰沉,聽到許文麗說的最後一句話,表情已經因為憤怒而扭曲。
“想不到,他這都跟你說了。”
他緩緩邁步,距離許文麗越來越近。
“不!不要動她!”
方長明瞳孔驟縮,急上心頭就要往前沖。
蘇明緒立馬長臂一揮,使了大力困住男人,讓其動彈不得。
做完這一切,他有些邀功意味地轉頭看向溫燭雲,卻發現通靈師此時在擦額頭上的汗。
兩人視線對上,蘇明緒眼中滿是擔憂。
溫燭雲擺手搖頭,沒說什麼。
裘臨身高跟許文麗差不了多少,随着他越走越近,許文麗立馬站起身,手上拿着織毛衣的針。
男人摩挲下巴,故作思考狀。
“都說方太太自從沒了孩子,精神不正常,我看這倒是。”
許文麗沒答話,冷眼保持警惕。
院子就這麼點大,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
“既然是精神病人,在沒人看管的情況下,發生點意外也很正常吧?”
裘臨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他突然将一件東西扔在許文麗面前。
泛黃的白色短袖,尺寸很小,像是剛牙牙學語的小孩穿的,短袖上面還有超人的印花,不知多少年前的了,印花褪去了大半。
“小燃,小燃,啊啊啊啊啊!”
許文麗一見到短袖,就神色痛苦,她雙手環住自己,不斷地收緊力道,最後像是為了獲得安全感般,蹲了下去,嘴巴裡來來回回就念叨着“小燃”,時不時還會驚聲尖叫出來。
“動手。”
裘臨大笑,他扭頭朝着院子外面發出命令,語氣裡是掩蓋不住的得意。
數位身形高大的黑衣人進入院内,直接朝蹲在原地的女人走去。
有人伸手去拉許文麗,但是卻被狠狠抓傷。
正僵持之時,裘臨“啧”了一聲,他看向四周,不緊不慢走到花壇邊,撿起裡面的一塊石頭在手裡掂量了下。
“小麗!快跑!”方長明奮力掙脫蘇明緒的桎梏,卻徒勞無功。
在衆目睽睽之下,他走到許文麗身後,拿着石頭的手高高舉起,笑着歎了一口氣,道:“真是對不住了。”
“砰!”
“小麗!!”方長明瞬間爆發出力量,青年一個沒拉住,讓人跑了。
蘇明緒擔心會壞事,正想沖上去,卻被溫燭雲攔住,與此同時,他注意到整個場景好像突然間閃爍了幾秒。
“等他自己接受事實。”溫燭雲揉了揉太陽穴。
說了很多次,目前許文麗的靈魂狀态是無法交流的,既然方長明聽不進去,那就随便吧。
骨骼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院子裡響徹。
許文麗原本緊繃的身體如癱軟的面條般,無力倒向一邊,口中“小燃”還未叫出來。
方長明跑到妻子身邊,伸出雙手就想接住她。
可下一瞬,許文麗的身體穿過了他的手臂,殘酷的事實始終在無聲地告訴他和妻子早已天人兩隔。
裘臨随意将石頭抛給了身邊的黑衣男,囑咐了句:“處理得幹淨點”後,轉身就走。
“畜生。”蘇明緒氣得罵了一句。
許文麗的胸膛還有起伏,判斷出還剩着一口氣。
一直到妻子被兩位黑衣男架起搬走,場景變換,方長明還維持着原樣,跪在她倒下的地方。
“咳咳咳!”在場景轉換到了熟悉的河邊時,溫燭雲突然控制不住地咳出聲。
“你怎麼了?還好吧?”蘇明緒吓得立馬伸手扶住她,另一隻手紳士地搭在女孩的後背輕拍幫其順氣。
有一句話他當着方長明在場不好問,他其實很想問溫燭雲,支撐這次的通靈,代價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