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他嗎?
我又一次想。
我聞到他頭發上淡淡的清香,他的喘息和眼淚一起落在我的頸側,滾燙得很。我不确定有沒有鼻涕。
我隻能徒勞地抓他的衣服,妄圖借得一些力量。
大雨洗刷過後,世界煥然一新。
一切都沒變。一切好像都變了。
直到那一天,他站在過道裡,依舊在念課文,然而,他忽然揚起手,課本被甩出去,砸在一位男生的頭上,“咚”一聲,教室一片死寂。
“滾出去。”
我忘記了轉身的動作,呆呆地看着他繼續講課。
後來……後來有一天,莊平忽然把我扯出教室,她力氣很大,拽得我手腕生疼,七拐八繞的,她停在了落芳河邊,狠狠地甩開我的手。
陽光很大,她眯着眼,樹影在她的臉上顫動。
“那個資格憑什麼給你?!”
我被她的嗓門吓了一跳,特别莫名其妙:“什麼資格?”
她誇張地皺起眉:“你不知道?”尾音都變調了。
我也皺着眉看她。
她用力地揺我的肩膀:“他們說我們學校有一個加分的資格,他們說童老師給你了,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問你,憑什麼給你,喬螢次次考第一,不應該給她嗎!她難道不比你更配,你就仗着和童繭心關系好是吧,你個……”她做了一個“表”的口型,忽然收了音。
我徹底懵了,她松開手,喘着氣盯我。
喉嚨有些幹,我磕磕絆絆地:“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我、我去問童老師。”
事實如她所言。
喬螢什麼也沒說。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知曉這件事。
我再去找莊平時,她什麼表情也沒有,抱着手臂,歪着身子靠在牆上:“關我屁事,我又不要這個資格,反正本來就是童老師争取來的,他愛誰給誰,喬螢不靠這些,照樣考大學。”她嗤笑,“‘賣紅薯’哪有‘做主’好,是不是?”
她向來不愛這些詩,這次倒是用了兩句,用得很好,我覺得。
她撞開我走了,涼風滿世界刮過來,嗚嗚地洞穿胸腔。
好冷,我蹲下來抱住自己,埋在臂彎裡,眼淚掉下來。
喬螢很好。
對不起對不起……
可我舍不得放棄這個機會。
我真的真的很對不起喬螢。
我是個自私者,懦弱者,我是幫兇,我是主犯。
我需要任何的機會。我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但那時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敢在意。
我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幹嘔。
但好在,莊平沒多久就辍學了。
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年冬天比往常冷,冷得多,水面結了很厚很厚的冰。
但童老師給我買了更厚的棉襖。
也是在那時,他知道了我早戀的事。
還在上課,他把我拖出來。
我心裡慌極了,我試圖拽出我的手,吼叫着質問他。
真是莫名其妙!
他把我往前一掄,我踉跄幾步,一下子就被帶下斜坡,撞在樹上,柳樹的枯枝瑟瑟顫抖。
我吓了一大跳,撐在樹上,擡眼看他。
他問我是不是在和那個男生談戀愛,他罵我……
說着說着他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撲下來掐我的脖子,然後又抱着我說愛我,又罵我是學堂裡的倡……
我仰頭看糾纏鑲嵌的柳條,冷笑:“那你算什麼,你也是闝客,你沒聽到學校裡的風聲嗎?”
他發不出聲,神情痛楚。
“你愛我,既然愛我,那你敢去學校裡大聲告訴所有人嗎?你敢說是你勾引我糾纏我我才同意的嗎?你能保證我能上好大學找到有錢工作嗎?”
忽然我對他說,我懷孕了。
他哽住了,支着眼睛看我,似乎過了很久,他渾身都顫抖起來,眸光一閃:“是……誰的?”
我繼續笑:“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回去和那個男生分手,就說,我肚子裡已經有你的……”
肩膀一痛,身子向後重重一仰,腳下猛地虛了,世界天旋地轉,我聽到冰層咔嚓碎裂的聲音,寒冷刺入我,渾身卻燒了起來,我想喊救命,嘴巴像無力打開,我不停地咳嗽,五髒六腑像是被撕裂,我想往上遊,觸到的卻是冷硬的冰面,一切都安靜了,我似乎看見了高闊的天空,還有……
無所謂了。
能被至清至柔的冰水入殓,似乎也不錯。
故事戛然而止。
小石怔忡地合上嘴,目光悠悠,眸中好似泛着水光,又像什麼也無。片刻,她眼一阖,身子一傾,靜靜地睡在了地上,像是從高梢落下的一朵白瓣。
屋内漸漸明亮起來,法陣一點點收斂自己的詭谲,血色仿佛被飽食盡,留一地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