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那個下午,或是有名或是有閑的上流人士來了泰半,不過亦有不見經傳的所謂白丁。
沙龍辦過太多次,向籽已不如剛開始那般惶恐,卻依然忍不住把客廳上上下下擦拭一遍,難免驚擾到了正在休息的顔甘,她将門拉開一條縫,默默注視着忙碌的向籽,無奈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門鈴響,進來一位女人,向籽颔首淺笑:“劉思瑾小姐,常常我新制的紅酒炖梨,這盤為你多加了一倍冰糖。”
劉思瑾哈哈一笑:“阿籽知我,這段日子念你的手藝念得食不知味了。”
顔甘迎上去:“若想吃何不随時來訪,怎如此見外?”
客廳裡漸漸喧鬧起來,向籽倒完茶水,就緩步躲進廚房,她不懂那些人聊的什麼“美術革命”,什麼“娜拉”,什麼“笛卡爾”,不懂這個運動,那個主義。
她将煮好的栗子撈出,慢慢地搗爛,紅茶水和淡奶油交織混入。她吸了吸鼻子,很香,人聲嘈雜中,她準确捕捉到顔甘的聲音,在談什麼呢,她細細去分辨,那清音又變作飄落的雪。
棕色、紅色、白色成了一體,向籽放入黃油和砂糖,于小火上慢慢翻炒,蒸汽扭曲着上升,心卻焦躁起來,顔甘現在又在做什麼呢,他們聊到了哪裡,恍惚之間,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向籽取出雞蛋黃,看着玉米油、可可粉自空中躍下,再在攪拌中不見蹤影,雪白的、毫無雜質的牛奶和面粉也不能改變它殷紅的顔色。他們吵起來了麼?也是,這種場合,總是難免争執,但願沒讓顔甘為難,不,應該是希望,顔甘能夠辯赢,她想。
她在蛋清中放入砂糖,再加一點鹽,漫不經心地打發。兩者混合,她終于看見深紅色明亮一點,成了溫暖的、秋天的顔色,又或許是,白色被深色玷染?他們又笑起來了,向籽微微一皺眉,好吵,顔甘會和他們一起大笑嗎,絕對不會的吧?他們這種人,在一起總能聊得暢快,而對什麼都無知的自己……是不是連溫傅都不如呢?
她把蛋糕胚扔入烤箱,松了一口氣,門外顔甘喊她:“向籽,哪裡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擺出笑臉,推門而出:“來了,來了,栗子蛋糕馬上就好了。”人們回頭帶着笑意看着她,她走向顔甘,沒有多餘的椅子了,于是她勉強坐在顔甘所坐沙發的扶手上,身體輕輕靠在她背上,衆人的談話因此有幾秒的凝滞。
向籽沉默下來,視線轉一圈,看到客人面前茶杯裡的茶水見底了,便再次起身,拎起茶壺倒水。
顔甘注意到她,擡手制止,柔聲道:“我來,休息片刻吧。”茶壺被拿走,向籽手指一蜷,抿了抿唇。
有人面向向籽,說道:“向籽女士在顔甘女士的新作中的表現堪稱美妙,隻是顔甘女士一直是neoclassicist,這次似乎……我看到了Delacroix的影子。”
向籽一垂眼簾,鼻間萦繞着廚房飄來的香味,接着她笑着作苦惱狀:“哎呦,先生,我有‘司湯達’。”
顔甘隻聽到一詞半句,驚訝回首,莞爾一笑:“你看了《紅與黑》?”
向籽旁邊的男士便笑出聲:“顔甘女士誤會了,向籽說的可是我們前幾日開玩笑提到的‘司湯達綜合征’?”
周圍一圈人都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顔甘無奈地暗歎一口氣,快步回來,并未坐下,倚在向籽旁邊,聲音貼着她的耳朵吐出:“我前幾天給你看了譯本……”
向籽苦笑一聲,站起來:“你們聊,蛋糕要好了,我去端來。”
身後飄來半是調侃半是譏諷的話:“向籽跟在顔甘女士身邊耳濡目染,對此卻還是一知半解啊,哈哈。”
顔甘的聲音依舊溫柔:“畢竟一個人不知道别人知道的事物和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物一樣,都是極平常的事。”一句話讓在座幾位臉色幾番變化。
蛋糕胚在暖光下變得胖乎乎,情緒也像其中充盈的空氣,填滿心髒,然後爆開。向籽裹上毛巾把它們取出,再抹上栗子醬,盯着熱熱鬧鬧擠在一起的栗子蛋糕發了幾分鐘的呆,回過神笑道:“來啦。”
劉思瑾輕快拿走第一塊,挖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
一人喊道:“向籽,最近新出的曲兒會唱嗎?”
“我隻聽過幾遍,唱得可未必好。”向籽一笑,接着便唱起來。
一曲終了,劉思瑾鼓掌喝彩:“我的耳朵可是大滿足了,阿籽的歌聲,我鬥膽說,比畫仙都的百靈還要好。”
于是便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那麼向籽,你去學上幾天,練個幾次,下屆畫仙都的花魁,指不定就是你了。”
“是嗎?”向籽大笑,“那我明兒就去試試,要我真成了,再聽我唱歌,我可要收費喽。”
浮華散去,向籽收拾着室内的狼藉,顔甘疲倦地從身後抱住她,将腦袋緩緩擱在她的肩頭,輕聲道:“你真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