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然笑盈盈地答應着:“好……”
陶成蹊預備轉身離開去忙自己的事時,陶星然忽地又給他叫住了:“我那會睡迷糊了,隐約聽見有人叫來着,出什麼事了?”
陶成蹊頓住:“新來的一個幫傭,過來喊你起床,被吓了一跳。”
陶星然:“哦,那看來是我的原因,以後别讓她來叫我了。你叫老陳幫我轉達,給她賠個不是,月底多算兩天獎金給她,就當是精神損失費,記我帳上。”
陶成蹊笑微微地應下了,嚴格來說,現在整個陶氏上下都是得聽陶成蹊吩咐的,也就是他弟弟,天天支使他幹這幹那。
陶成蹊離開之後,陶星然唇畔的笑意就凝住了,他施施然從沙發上爬了起來,走到床邊,掀開被子,欣賞自己的大作。
陶星然是個需要定期去醫生那裡接受治療的病人,他身體挺健康,除了懶點之外沒毛病,他是腦子不太正常。
他一犯病,頭痛得像要裂開,渾渾噩噩就在房間裡搞塗鴉,整一些毫無美感可言的抽象畫作,其中畫的最多的,就是眼睛。
陶星然坐在了床上,俯身撫摸起了那隻眼睛。
沒錯,眼睛,陶家上上下下布滿了眼睛,明裡暗裡地盯着他。
造型師為陶星然剪去了一頭錯落參差的長發,改換成了個與夏天相宜的清爽發型。
他剪完了頭發,就不急不慢地開始用早餐。
陶星然從桌上端起一盞精美的骨瓷茶杯,順手拈起根牙簽來,一折兩段,丢進了杯子裡的紅茶水中。
他在占蔔。
沒什麼根據,這隻是陶星然的一個習慣。
這種行為通常發生在早上,若是兩截牙簽在茶水中,飄飄蕩蕩黏在了一塊,就是兇;反之,兩根牙簽像死生之敵似的,相看兩厭互相躲得遠遠地,就是吉。
這是陶星然的惡趣味,他小心眼,見不得其他人在自己跟前相親相愛,哪怕對方是兩截牙簽。
陶星然的目光緊盯着杯子裡泡在茶水中的牙簽,呼吸都放輕了,待到他看見它們搖搖晃晃地誰也不搭理誰,他便高興了。
給茶杯輕輕放下,又是很吉利的一天呢!
陶星然的喜悅維持了不過幾秒,放置茶杯的震晃,使兩截牙簽倏然跟通了心意一般,顫顫巍巍随波逐流地就勾搭到一起去了。
陶星然端起杯子,就給茶水全倒進了空盤子裡,拿着餐叉給它們兩個互相扒拉地遠遠的。
“我不允許你們在一起!”陶星然想了想,“你們是一根同系的親兄弟呀!”
不遠處将一切都看在眼裡的陳管家,慈愛地跟他彙報:“二少爺,時候不早了,車已經備下了……”您可快點去看看醫生吃點藥吧。
陶星然笑嘻嘻地答應着了,但這并不表示,他會乖乖服從安排。
他上了車,懶懶地靠着車座椅,目光從駕駛位的車座靠背之間溜過去,停在了後視鏡上,敏銳捕捉到了前排司機一晃而過的偷瞄。
陶星然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車子開動起來了,他是一副聚精會神打量着車窗外風景的姿态。
這名司機姓汪,是陶星然隔三差五就要見一次的熟面孔,是陶星然的專屬司機,四年間風雨無阻地拉着他去看精神科醫生,頗有一種“雇主神經多年,司機不離不棄”的悲壯感。
但是,陶星然很不喜歡他,因為,這位汪姓的司機,也是衆多監視着他的眼睛其中之一。
陶星然盯着窗外迅速閃逝的風景,神遊天外,莫名地想起來早餐時的占蔔結果,最後是個兇相。
他用指尖一筆一劃地在車窗玻璃上寫了個“兇”字,兀自笑了。
卦象雖兇,誰的可不一定。
陶星然開口:“停車。”
司機聞言緩緩地踩了下刹車:“怎麼?”
陶星然:“我有點暈車,我看到前面快到靖園了,你停一下,我想過去透透風。”
司機:“您稍微堅持一下,等到了醫生那裡再……”
陶星然:“你現在不停車,我馬上就吐車裡。”
司機終于還是把車給停下了,他轉頭:“您稍等等,我陪您一起……”
話都沒說完,陶星然推開後車門就跑了。
靖園是個半開放的中式園林景點,司機得先把車停的妥妥帖帖之後,才能騰出空來找他。
陶星然深知這一點,他在園子裡面,七拐八繞地,使出渾身解數要給那司機甩開。
他匆匆忙忙地疾步前行,注意力過分集中于身後追趕他的司機了,所以當他走在一條悠長狹窄的回廊裡的時候,蓦地一拐彎,就正巧和來人迎面撞上了。
那人生得比陶星然高挑,骨肉健朗,他們的鞋尖互相碰到了一起,半邊肩膀結結實實地頂到了一處。
陶星然這把嬌貴的懶骨頭可禁不得這一撞,立時就一個趔趄地彈了出去,多虧了對面那位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陶星然的小臂,這才沒使他一頭紮進回廊旁邊的花叢裡。
陶星然驚得心髒猛一抽搐,險些從腔子裡跳出來,待到他站穩了腳步回過神,他這才擡頭去看對面人的臉:“抱歉……”
目光定格的那一瞬間,遠處繁花爛漫紅牆綠瓦,喧嚣的夏蟬也喑啞,宋澤烊撞進了陶星然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