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然竟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居然可以有人生着這樣多情的一雙眼睛。
他對眼睛太敏感了,所以哪怕對方的皮相再好,到了他這裡也會被模糊掉,此時此刻,他的世界裡,唯有這一雙眼睛。
它們的瞳色很淺,像琥珀,包裹了上億年前的熾熱滾燙,但最終冷靜了、凝固了,變得純淨透亮;
或者是像一盤經久了年歲的舊膠卷,刻印着的老電影泛着昏黃色調,放映着一幀一幀的往事,令陶星然很無厘頭地就想起了一句對白——
“這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1]
時間、往事、重逢……陶星然頗費了些功夫,才從這些字眼中掙脫了出來。
他望着着對面并不相識的年輕男人笑了:“多謝……”
說着就要給自己的手臂從對方掌心裡抽離出來,打算結束這場邂逅。
隻是對方沒松手,他緊緊地抓着他,定定地給他瞧了個仔細,确定自己不是做夢之後,小心地收斂着情緒,沉聲提醒陶星然:“前面沒路,死胡同。”
“啊?這樣嗎?”陶星然踮腳探頭,越過對面人的肩頭以及他身後看上去年紀更小的娃娃臉秘書,往他身後去看,對面不遠确實是遊廊盡頭,隻有雕花肅穆的一堵牆。
陶星然探完了前方路,就回頭向後張望:“他就快要追過來了!”
那人驚詫:“誰?誰在追你?你現在有危險?需要我幫你報警嗎?”
陶星然神色看着有些慌張:“那倒是犯不着,沒事的,我可以去旁邊躲一下,要是他過來了,見着你問起我,你就說沒看見。”
一錯神的空檔裡,陶星然的手臂就像條滑魚似的溜走了,他本人,也一陣風一樣,越過了遊廊的圍欄,直刮到了旁邊烈烈盛放的花叢裡,小心翼翼地貓在了花蔭底下。
那人還根本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呢,原地錯愕了片刻後,就看見一個氣喘籲籲的中年男人跑了過來。
他會意地偏過身去,在一旁坐了下來,他的小秘書跟着站到了他的身旁。
司機擦了把頭上的汗,傻眼地看着遊廊盡頭的牆,嘴裡咕哝了一句:“怎麼沒路了?”
然後向旁邊坐在長廊中歇腳的路人詢問:“先生,您剛才有沒有看見一個男生跑過來啊?”
對面一挑眉:“什麼男生,他長得什麼樣?”
司機:“二十出頭,大概這麼高,挺瘦挺白淨,穿一件藍色的襯衫。”
陶星然今天穿的襯衫,是竊藍色,極襯他的膚色。
那人餘光朝着司機背後的花叢中淡淡一掃,瞥見了那個影影綽綽鬼鬼祟祟的半邊藍色輪廓,不禁地輕輕一笑:“沒看見。”
司機慌了,四下環顧着,匆匆忙忙地就跑開去别的地方找陶星然去了。
待到他走遠了之後,陶星然伶伶俐俐地從花叢中鑽了出來。
他手上拈了一朵淺色的蜀葵,水蜜桃一般的玲珑粉嫩,他從遊廊的圍欄外跨過來,給這朵花遞到了幫他撒謊的人跟前。
陶星然笑得比花朵還好看:“謝了,送你。”
對方收下花以後,陶星然就跟他面對面地坐下了。
遊廊挺窄,兩個男人對面坐在兩側的圍欄凳上,四條長腿一交錯,這條路于旁人來說就行不通了——不過,幸好前面是死胡同,一般也不會有人從這過。
陶星然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對面的青年男人,目測是同齡人,但是打扮得很正式,西裝革履,從頭到腳全都一絲不苟地裝點過了。
先前隻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現在全身上下仔細地看整體,也沒叫人失望,是個纡餘為妍令人驚喜的好皮囊。
好皮囊先開了口:“你還沒告訴我呢,到底出了什麼事,那人是誰?為什麼要追你?”
這口吻熟稔,就跟他們早就認識一樣。
陶星然毫不掩飾,很是誠實大方地回答:“哦,他是我們家的司機,正拉着我要送去給精神科的醫生瞧病的,讓我半路上跑了。”
陶星然一副看好戲的姿态,緊緊地盯着對方,想要從他那張端方英俊的面孔上,捕捉到一星半點的惱怒和崩壞情緒,就仿佛那是個很有趣的樂子。
對面受了戲耍,果然兩道濃黑的眉毛攏蹙了起來,唇線都繃緊了,神色也嚴肅了幾分。
如願以償的陶星然顫着肩膀大笑起來:“你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嘛,那群花兒們說得不假。我剛才見到你的那陣子,它們一齊在旁邊烏央烏央地喊,你好帥啊!你手上拿着的這一朵,就是喊得最大聲的那一個!哈哈哈……”
對面聽完他的瘋言瘋語之後,也許是太生氣太無語,所以居然反而笑了出來。
他說:“我以為他是壞人,才幫你撒謊的。沒想到,跑出來危害社會安甯的那個,竟然是你。”
陶星然不置可否,看着嚣張得很。
對面轉頭對秘書吩咐:“小林,去把剛才那個司機喊過來。”
陶星然一聽這話,站起來就要跑,那人跟着立馬起身來,電光火石之間又是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給他拽住了。
陶星然沒跑成,和他掙搓拉扯:“我跟你開玩笑的,大庭廣衆兩個男的不要拉拉扯扯,快放手。”
對面不放:“老實待着,等你家司機過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