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老人百回千轉的一生,自傳開篇,講他的青蔥少年時光,宋澤烊草草翻閱,滿目卻都是自己的往事。
所以他讀的艱難,每個單詞綴在一起,都是串聯起來的傷心。
終于當他看到,作者叙述,他在十八歲時迫于生計背井離鄉,自此與心上人遠隔天涯再也不見時,那種強烈的共情讓他難以抑制地痛哭了起來。
林女士慌忙接過他的書,掃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居然笑了,她拍拍宋澤烊年輕的肩膀:“小夥子,你哭早了,你再往後邊看看呢。”
宋澤烊又翻了兩頁,眼淚滑落到紙頁上洇開,濕透了紙背,宋澤烊透過朦胧淚光看見書上寫着這樣一行字:
“多年後,當我回到家鄉,在那個我們追逐笑鬧過的原野上,我們重逢了。翌年,我們舉辦了婚禮,長子在八個月後出生。命運無常,峰回路轉。”
這段預言般的文字,成為了宋澤烊的救命稻草。
他自此開始着魔一般地相信,他和喬望舒不會到此為止,他們必然會重逢,在未來的某一天。
如何讓形單影隻的時間過得更快一點,方法就是填滿它。
宋澤烊在無所事事了小半年之後,重新振作了起來。花了一個寒假的時間補齊了落下的課程,轉過年來的第二個學期,高分通過了重修補考,補齊了學分。從大二開始一直到畢業,始終以尖子生身份拿全額獎學金。
他的生活從此開始忙忙碌碌,每天都精力充沛地運轉着,全神貫注地念書生活,閑暇時就修房子、做兼職,後來幹脆一心撲在倒騰二手物品的小生意上面。
他竭盡全力地把自己累得每天一回到家,便倒頭就睡,不給自己任何胡思亂想的機會。
整個大學期間,宋澤烊都沒有主動去交過什麼朋友。
隻是突發意外,認識了一個李默。
李默除了跟他學的專業、就讀的年級不同之外,生活節奏幾乎和宋澤烊差不多,兩個人就成了搭子。
李默沉默寡言,還比宋澤烊大兩歲,似乎也是個藏着心事的人。
但李默不說,宋澤烊也就不問,兩個人待在一起幹的最多的事,就是宋澤烊出錢買食材,李默負責把它們變成一桌飯菜。
翻找那時他們的聊天記錄,李默就是個無情的點菜機器,而宋澤烊是個負責吐鈔票的ATM機。
他們是純粹的酒肉朋友,在一塊就是吃吃喝喝,靈魂共鳴那東西,是一點也沒有的。
他們互相都藏的挺深,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喜歡男的。
宋澤烊不在意,李默也不關心。
時間就這樣無聲流淌着,春去秋來,花開花落。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宋澤烊獨自舔舐傷口思念喬喬徹夜難眠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他最初是有意地,像躲開疼痛創傷一般,盡量避開有關于喬喬的一切。
他羽翼未豐,無可奈何,就隻能不想、不念,經年累月之後,終于成了習慣。
他心中有關于喬望舒的那部分,變成了個上鎖的房間,他最多就是駐足門前,看幾眼,不敢進去。時間長了,他也就幾乎淡忘忽略了這處房間的存在。
他幾乎快要忘記喬喬了,有時候不經意間,他會察覺到這個變化,恍惚感傷片刻,就匆忙收拾好心情繼續做事。
宋澤烊變了,他變得比中學那會獨立成熟了許多,他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人。
被他珍藏在心裡的喬喬好像也變了,他從宋澤烊親密無間的摯友戀人,變成了隻會在宋澤烊午夜夢回時,飄忽一閃就消失不見的美麗幻影。
就仿佛過往種種,隻是宋澤烊的一個夢。
夢醒了,就得回歸現實,绮麗夢象,隻是過眼雲煙,吃頓飯寫兩頁課題報告,也就忘了。
他甚至連當時迫切想要再次見到喬喬的心意,都快記不清了。
他有些惶恐,擔心自己已經徹底走出了這段感情,但這種害怕的情愫,也是淺淡而不真切的。
人無法面對空氣始終保持深愛。
直到宋澤烊在一個初秋,跟随論文導師去另一個州參加學術會議。
會議結束時間尚早,宋澤烊便獨自一人去了附近的一個公園。
這個州裡定居的華人不少,當地林業也引進種植了許多東亞觀賞植木,在初秋時節,最引人注意的,當然就是桂花了。
公園裡培植了許多桂樹,秋天正是桂花時節。
桂花不顯眼,可是桂花奇香,有一株桂花開,附近便都是甜絲絲的芳美氣味,更何況那個公園裡種了十幾排桂樹。
宋澤烊跟着花香味來到這公園裡,走得近了,人幾乎都要醉倒在其中。
這久違的甜香,一下子,就把宋澤烊送回了秋天的頤城。
宋澤烊走上了公園裡一條很美麗的小路,它的兩旁開滿了玫瑰,鋪路的雪白鵝卵石瑩瑩可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公園的小廣場上有樂隊在表演,親昵的戀人就在樂聲花香裡跳舞。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賞心悅目,以至于宋澤烊豔羨地遠遠觀望,内心突兀又自然地起了聲感慨:“要是喬喬看到,他一定會喜歡的……”
下一秒,宋澤烊愣住,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眼日期,那天是9月6号。
宋澤烊後知後覺,9月6号是喬望舒的生日。
他以為他都要忘了,可是他瞬間就想起來了。
那個被上了鎖的房間,門闆何其脆弱,有關于喬喬的所有情緒,瞬間破門而出席卷一切。
他顫着雙手打開微信,找到那個已經注銷了的微信賬号,稀裡糊塗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送過去:“生日快樂,喬喬。”
頁面上出現的是消息發送失敗的紅色感歎号。
宋澤烊攥着手機原地蹲下了,忽然就泣不成聲,一派良辰美景,宋澤烊潰不成軍地對着朗朗秋日,一遍遍重複:“生日快樂,喬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