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怒号,卷着碎瓊亂玉,揚揚灑灑。萬木凋零,百草衰飒,恍然又是一年冬景。
炊煙袅袅升起,卻被朔風扯得歪歪斜斜,稀稀落落的村舍在風雪中瑟縮,盡顯暮景殘光。
嬴沉依抱薪行于阡陌,積雪沒胫,路滑難行,寒意順着浸濕的褲腿蔓延至全身,逼得她牙關打顫,周身僵直。遠處的竹閻村仿佛嵌在冰天雪地裡的海市蜃樓,不管如何都追趕不上。
不知是眼睫上的冰霜遮了眼,還是她力氣即将耗盡的緣故,周圍的景色在她眼前愈發模糊。原本應覺寒冷的身體卻仿佛從内到外燃起火焰,将她全身燒的滾燙。
“嘩啦”一聲,柴從她手中滑落,砸在雪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她看着前方被雪淹沒的路,意識慢慢抽離,最終倒在雪地上,就像一具失去靈魂的雕像。
“若非是我家那口子出門正好經過村口,看着好像有一團烏漆嘛黑的東西就過去瞧了瞧,隻怕你家英兒......哎......”
“多謝她叔和她嬸子了,這孩子命苦,原是我們不好,叫她下這樣的雪還出去找柴。話說回來,與其回來繼續受罪,倒不如真在雪地裡去了。”
“話可不能這樣說,如今的光景誰家日子都不好過,但有一口氣在說不定就能混個出路。劉嫂子莫傷心了,還是先照顧好英兒吧,我回去了。”
嬴沉依隐約聽着她娘在和誰說話,但眼皮沉的厲害,所以她沒能睜開眼睛,直到門“嘎吱”被推開一陣風夾着雪飄進屋裡,突如其來的寒意讓她陡然恢複了意識。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頭上模糊漆黑的房梁,方才一陣風過來這房梁上的灰塵便飄飄灑灑地落下來,弄得她鼻頭有些發癢。隻是如今這年景她是沒什麼心思去嫌棄,光是肚子裡傳來的饑餓感就足夠她抓心撓肝的了。
“娘......”嬴沉依氣若遊絲地叫着,“我好餓,有沒有東西吃。”
蘇氏剛送完人回來,就聽見嬴沉依說的話,她緊忙奔到嬴沉依的身邊,低下身子将右耳靠近嬴沉依:“你說什麼?”
“娘,我餓了。”嬴沉依用盡力氣說。
蘇氏聽見這話,臉上不由露出為難的神色。昨天她做晚飯的時候就看見家裡的米缸空了,不光是米,就連放家裡僅剩的玉米棒子面也在一早就熬稀飯吃完了,現在家裡是什麼糧食都沒有了。
“哎,咱們家你也知道。我托人給你爹去了信兒,叫他跟主家說說,支出一些工錢來買米面,你再堅持堅持。”蘇氏愧疚道。
嬴沉依聽見沒有東西吃,頓時滿目絕望,神色凄苦。
連日的勞累還有寒冷、饑餓,已然摧毀了她的神志,方才蘇氏的回答更是給了她一迎頭棒擊,這時她眼前仿佛出現了一些幻覺,幻覺中有人拿着漢堡和薯條過來,問她:“你吃嗎?剛開的快餐店,買一送一。”
她伸手想夠那個漢堡,這時那人卻将食物撤了回去:“你不是說快餐不健康,從來不吃嗎?”
嬴沉依欲哭無淚,她實在沒想到二十一世紀的人也能遇着饑荒啊。想她一個全省文科狀元,天之驕子,衆星捧月,結果意外身亡穿越到這個時代,頭年就遇到了災荒,糧食顆粒無收,即便勒緊褲腰帶還是求生艱難。
現在村子裡已有人家賣兒賣女賣妻,好在嬴沉依有個在外務工的爹,能時不時救濟救濟,否則隻怕自己也要步其他人的後塵。
嬴沉依轉頭看向蘇氏:“爹什麼時候回來?”
“快了,小尋的話已經帶到了,你爹馬上就能回來了。”說起這個,蘇氏難得地揚起嘴角,眼神中再次充滿希望。
嬴沉依淡淡地“嗯”了一聲,方才的失溫加上腹部的灼燒感讓她隻想吐酸水,她強壓下身體的不适感道:“小尋有心了。”
小尋是嬴沉依的青梅竹馬,嬴沉依她爹跟小尋他爹曾經指腹為婚,如今兩人已經到了成婚的年紀。隻是嬴家覺得小尋家中貧苦,自家都沒什麼口糧,更何況要養嬴沉依和以後的孩子,所以就再沒提過讓嬴沉依嫁過去的事。
因着當時隻是口頭約定,所以小尋家也不好為難,這事便一直擱淺着。
“你爹要是帶回來的吃的多,也往小尋家裡送一點吧,畢竟他幫了大忙。”蘇氏握住嬴沉依的手:“孩子,雖然你和小尋兩小無猜,但是他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娘不忍心你嫁給小尋吃苦。你長了一副好相貌,以後還是要你爹幫你找一個能衣食無憂的好人家,這樣就能享福了。”
嬴沉依本來就對小尋沒多少感情,所以對蘇氏說的話并沒有什麼異議。如果說她沒有挨過餓,那為原身和竹馬的情誼,為小尋對她的好,她其實也想成全這段感情,但她餓過肚子,吃過苦,就難免會自私。
她想:曾經的狀元竟然為了吃飽飯,目标變成了嫁個好人家,她大概是穿越者裡最窩囊的一個了。
嬴沉依想保留力氣等她爹帶吃的回來,就對蘇氏說自己累了要再睡一會兒,蘇氏便起了身,又去照料最小的孩子。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着急的喊聲:“快來啊!蘇娘子,你快出來看看!”
嬴沉依睜開剛閉上的眼睛,她心裡突突直跳,仿佛是這具身體預料到了什麼。由不得多想,她便立刻起身從床上爬下去,還沒到院子裡,就聽見趕出去的蘇氏哭嚎了一聲:“孩子他爹,你這是怎麼了啊!”
嬴沉依馬上掀開簾子沖出去,隻見嬴廣人躺在擔架上被兩個男人擡着,而蘇氏正撲在擔架上痛哭。
嬴沉依如遭雷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雖然嬴廣并不是她的親爹,而且這一年聚少離多,但生活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沒有感情,她沖上去抱住她爹:“娘,爹這是怎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