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裴決難得閑暇,正陪着妻子李氏在棋軒下棋。
“可惜外面風急,這棋還得就着雪景下,才更滋味些。”
二人成婚已有三十載,一個從吏部主事到如今的六部之首尚書令,朝堂之首;一個則是待嫁閨中的小郡主,到如今的一品诰命夫人。
甫一入冬,李氏平日裡常走動的院落,早就捂得嚴嚴實實,待到燒炭時節,才迫不得已支開一個小角通風。
眼下正是賞雪的好時候。自生完兩個孩子,染了頭疼的毛病,這些便與她沒多大關系。
李氏輕笑,調侃道:“要看雪就去外面,我這裡隻有茶。”
棋軒在後花園西側,緊挨着主院,原先是李氏平日裡用來打發時間的地方,後來二人時常在此對弈。旁人問起,孫嬷嬷就說人在棋軒呢,由此這就變成了二人專門對弈的小軒。
更何況,她本就不好對弈,備着一張棋盤當裝飾而已。
裴決不提裴聞卿落水的事,她也閉口不提,這事真是沈舒幼做的,就更不能提了。
整個大燕,誰人不知裴決向來與禦史台的人水火不容,處處針鋒作對,哪怕是雞毛蒜皮的事都能打起來。
不能提,不能提,絕對不能提。
裴決一早也聽聞了此事,子女個人恩怨,犯不着借此由頭,在年前這幾天又去同禦史台那些人吵一架。
隻是見李氏心不在蔫的,這局又快輸了。
已經連輸兩局了。
“看來夫人又要輸了。”他好心提醒道。
李氏破罐子破摔,幹脆道:“算了,這局再輸,我就回房休息。”
這話剛巧被孫嬷嬷聽了去,取笑道:“我看郡主今夜是睡不了那麼早的,郎君正在廊下候着呢,讓我進來傳個話。”
棋軒内亦可煮茶,隻是李氏喜歡鮮花,煮茶就得開窗,擔心凍壞了花,才讓人在外間煮茶送來。
屋子裡捂得嚴實,外面熱鬧,裡面依然靜悄悄的。
裴決執子,思索着下一步棋。
“外面多冷,快讓他進來。”李氏笑吟吟道,把茶放到丈夫面前,“子賢自變規矩後,我都不适應了,先前都直接進來的。”
孫嬷嬷道:“主君在這,郎君自是不敢亂來的。”
裴聞卿前世纨绔,縱情于男|歡女|愛,平白無故惹出許多笑話來。又得李氏溺愛,行為舉止愈發放縱,隻有裴決還能管上一管。
看來裴決不出聲,他今晚是不敢進來的。
“讓他進來吧。”
裴決發話,孫嬷嬷才敢去把人叫進來,李氏在一旁笑而不語。
孫嬷嬷掀簾,裴聞卿掃了掃身上的落雪,大步入内,在門口解下披風交給孫嬷嬷,上前向父母問安。
“兒子見過父親,母親。”
“難得你也來了,快過來。”李氏親昵喚他,又叫孫嬷嬷,“嬷嬷,快搬張椅子來。”
孫嬷嬷将披風挂到旁邊的架子,興高采烈地搬了張椅子過來。
裴聞卿沒有立刻坐下,隔着一丈遠的地方,開口道:“多謝母親,見父親母親都在,便想來說些事,說完便走。”
李氏大概心裡有數,便用眼神示意丈夫别研究棋了,聽兒子說事要緊。
裴決斂容,喝了口茶,默不作聲。
李氏樂呵道:“什麼事,還不能坐下說嗎?”
裴聞卿上前一步,闆直身子,铿锵有力道:“兒子想娶謝家女為妻。”
謝家女,縱觀上京城,還有哪個謝家能與相府門當戶對。
隻有住在興化坊的謝禦史家能相提并論,謝家女自然隻能是謝玄清的女兒,随母姓的沈舒幼。
李氏沒有太大反應,比較詫異的是裴決,他當即脫口而出:“你不是不想娶她嗎?”
李氏之前擅自主張的提親隻是瞞着兒子,裴決是知道的,也是他點頭後,李氏才敢去謝府提親。
提親沒成的事情,裴決也知道,兩家心知肚明,此事不了了之。
“謝家……”李氏聽着覺得有些别扭,向兒子求證道,“幼娘?”
“是她。”
裴聞卿簡簡單單回了一句。
裴決看向妻子,表示他的意思不變,剩下的交給她來辦。
李氏仍然不解,起身去問兒子:“是真心想娶幼娘,還是為了哄我?”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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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一夜的雪,沈舒幼院裡的兩臘梅終于開了,滿院清香。
提心吊膽過了一日一夜,她也頓悟了。
大風之所以刮不到她身上,想必又是謝世傑默默為自己扛下一切。
良心受譴,整宿都睡不好覺。
半夜裡聞到了臘梅香,早早便起來收集落在臘梅花上的落雪,待會用來煮茶,準備主動去向謝玄清請罪。
臘梅有小毒,不可直接沖泡飲用,須得仔細煮過才能喝得更安全。
謝玄清已經回府,這會正在書房。沈舒幼端着自己準備的臘梅熟水在廊下徘徊不前。
謝世傑這會不在府裡,裡頭的人待會勢必會發怒,她是小命難保啊!
叩叩——
“進來吧。”
沈舒幼咬着嘴唇,用茶托掩着低垂的頭,慢慢步入書房。
“女兒見過父親。”
蒼白的手指顫抖個不停,她更是連頭都不敢擡,更别提直視父親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