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幼親自下樓迎她上樓。
樓下賓客滿座,人聲鼎沸,大堂正中間台子上,歌姬輕彈琵琶,婉轉吟唱。
二樓雅間,與外面大堂的喧鬧截然不同,仿佛與世隔緣,偶爾能聽到幾聲賓客的喝彩聲。
裴令嘉眉梢眼角間,蒙着一層黯淡疲憊,“怎麼突然想起邀我來品茗?”
“姐姐回來這麼久,我還未好好招待過過姐姐,心裡總是有些過意不去。”沈舒幼刻意壓低聲量同她說話,“這不聽我嫂嫂說,芙蓉齋最近新出的幾款點心,口味新奇,也不好一人獨享,便想到了姐姐。”
嫂嫂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功夫留意什麼點心,她随口一說罷了。
之所以用嫂嫂的名頭,便是因為裴令嘉與她不熟,日後也不會去問她。
裴令嘉淺淺抿了一口茶,淺笑道:“年前時,我去了一趟你家,看到了你嫂嫂,一眼便能看出來,她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怪不得你哥哥會非她不娶。”
謝世傑死纏爛打求娶嫂嫂一事,傳播甚廣,她亦記憶猶新。
“不說這個了,喝茶喝茶。”
沈舒幼趕緊終止這個話題,以免被隔壁的崔家人聽了去。
她本就不善言辭,不說兄嫂的事情,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裴令嘉雖是自來熟的性子,畢竟多年未見,也顯得有些生份。
就在這時,隔壁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打破雅間裡的尴尬和寂靜。
——“你當崔堯是傻子嗎?要能随意弄死,今日你我就沒必要再這裡從長計議了!”
她與裴令嘉同時把目光轉向有着一牆之隔的隔壁。
“崔……那不是姐夫?”
沈舒幼用極低的聲音質疑着,話剛說到一半,便被裴令嘉飛快捂住了嘴。
寬大的袖子掃過茶杯,瞬間傾倒在茶桌上,咕噜咕噜往桌邊滾去——
千鈞一發之際,裴令嘉伸出手去接住,并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噓!”
沈舒幼聽話地點點頭,用手捂着了自己的嘴巴。
茶杯放回原位,裴令嘉起身來,先是将房門鎖好,而後貼在牆上聽取隔壁的動靜。
她也跟着起來,蹑手蹑腳地偷聽起來。
隔壁沉默了一會。
主持這場密謀大局的是裴決身邊的師爺文叔,參與的有崔堯的兩個叔叔和堂弟。
文叔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裴令嘉絕對不會聽錯,父親身邊的人,她見過,絕對不會聽錯。
這時,崔二爺惡狠狠說道:“那裴相這邊有何高見啊?”
崔三爺附和道:“我們千裡迢迢趕來上京,可别叫我們空手回去。”
緊接着,文叔不緊不慢道:“你們無非不就是想要國公的爵位,但對崔堯又無計可施,不然也不會來找相爺合作吧?”
“既然知道,那就廢話少說。”崔二爺不耐煩道,“都把我們從晉陽叫過來了,就說明已經有了法子,有話趕緊說。”
文叔輕敲桌面,示意他們低聲些:“此事不難,想要國公爵位的話,那就得聽從相爺的計劃行事,若是不肯,那就請諸位速回晉陽,免得惹禍上身。”
崔三爺歎氣道:“什麼計劃也不說,叫我們怎麼行事。”
兩個堂弟也着急起來,催促着文叔快些說。
沈舒幼上前,握着她的手,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小聲詢問。
“姐姐認得他們嗎?他們是什麼人?好像是在密謀着要殺了姐夫……”
裴令嘉沒有解釋,指着牆壁,示意她先繼續聽下去。
文叔淡定道:“你們既然想要爵位,現在有兩個辦法,其一便是讓他犯錯,觸怒聖上,廢去他的爵位,你們再推舉出一人接替。其二,直接殺了他,永絕後患,爵位自然就是你們的。”
崔二爺不太認同他的法子,質疑道:“殺了他?他還有兩個兒子呢,更何況現在的國公夫人還是你們裴家的人,你們肯把這個爵位讓給我們二房和三房?”
“那就隻能用第一種方式,讓聖上親自廢去他的爵位,他的兒子自然也就不能襲爵。”文叔森然道。
崔三爺納悶道:“觸怒聖上?搞不好,怕是要株連九族,連累我們,還不直接殺了他來得幹淨,再弄死兩個孩子,可要比那第一種要好。還有,相爺不會無緣無故幫我們嗎,肯定也有想要的東西吧?”
“相爺想要什麼?裴令嘉和兩個孩子的命,還是我們崔家的兵權?”崔二爺問出關鍵的問題。
文叔沒有直接說明,客氣道:“你們給什麼,相爺就要什麼。”
崔二弟直截了當道:“那就是兵權了。”
文叔面不改色,阖了合眼,表示默認。
這頭,裴令嘉握緊的拳頭從胸口垂下,失魂落魄打開門,走出雅間,下樓。
沈舒幼也顧不上其他,趕緊跟着下樓來,跟上她,以防她出了事。
開門動靜很大,門闆吱呀吱呀響,引起了隔壁的注意。
準備走時,她被店家攔下來,“裴夫人,您還沒付錢呢?”
她看了一眼門外,手忙腳亂找出錢袋,心裡越是着急,反而更打不開錢袋。
“算了,都給你吧。”
沈舒幼記得滿頭大汗,幹脆連錢袋都不要了,全部給了店家,急急忙忙追出門去。
她前腳剛走,聽見響聲的隔壁,立刻安靜下來。
崔三弟出來查看情況,沈舒幼匆匆下樓被店家攔住的場面被他盡收眼底。
待她出了芙蓉齋大門,崔三弟看了一眼隔壁,下樓來向店家打聽起來。
“店家,剛才看到天字号房走出來一位貌美如花的娘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
店家正興高采烈地數着銀子,略有些惋惜的語氣同他說:“貌不貌美都和你沒關系,她已經嫁人了。”
崔三弟不肯罷休,繼續打聽:“不知她原來是哪一家的,又嫁的是哪裡?”
“謝家的,前年嫁到相府,不過她跟她母親姓,就是沈氏金蓮花茶那位的女兒。”店家事無巨細地告訴他。
“多謝。”
崔三弟一副有些失落的神情回到樓上,将這件事告訴了其他人。
這廂,沈舒幼把人跟丢了,四處尋找無果,便隻好先回相府來。
回府後,她派人去崔府問話,得到裴令嘉已經平安回府的消息,短暫地松了一口氣。
這件事,她是背着裴聞卿去做的,心裡總是有些不安。
他有什麼計劃,隻字不提,她隻能心裡幹着急。
如今,她自作主張将裴令嘉拉進這趟渾水,會不會對她不利,崔家人可都住在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