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他突然被拽着騰空而起,擡眼望去眼眸撞入一片如火焰的赤色,畢方鳥的翎羽在陽光下泛着金色,将少年未盡的話語卷進獵獵風中。
“小枝,你幹嘛?!”少年清亮的嗓音裹着驚惶刺破雲層,他隻能緊抓着小枝來獲得一絲安全感,但畢竟是少年人,緊張過後很快适應,尤其這迎着風的舒爽,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恐懼尖叫聲也變作了快樂的呼喊。
虞今朝聽着他的聲音變化,再次沖向了更高層的天空,祁天阙望着腳下翻湧的雲海不禁屏住了呼吸,而當畢方帶着他掠過獸族最高的山巅時,祁天阙突然松開一隻手伸向流雲,笑聲混着山林鳥雀的清啼墜入萬丈霞光。
迎着潑灑的晚霞,兩人躺倒在山坡之上,落地的飓風卷起滿山的蒲公英,少年胸膛劇烈起伏着,被汗浸濕的碎發貼在額角,望着此刻的美景失神道:“你們畢方族...都是這般捕獵的?”
“獵物大多不會像你這麼開心。”虞今朝望着少年被霞光染紅的耳尖輕笑道:“你開心的狐狸耳朵都快露出來了。”
祁天阙有些慌亂地摸了摸,發現被騙後氣鼓鼓地跳坐起來,作蓄力狀,“那你該試試狐狸的捕獵了。”
少年眼底跳動着未馴的野性,像深潭裡突然躍起的銀魚,朝虞今朝撲過來,她躲閃不及,兩人便一起滾落下山坡。
這一刻,虞今朝忽然看清了,她身邊那個穩妥自重,永遠心有城府的軍師,也曾做過一隻恣意山林的野狐狸。
玩鬧過後,兩人皆是沒了力氣,隻能躺倒在地,放聲大笑着。
自那日後,兩人關系迅速熟稔起來,虞今朝踐行諾言,一邊收集着他的念頭,一邊時不時帶他玩些新鮮玩意,短短幾日便将祁天阙困在一方宅邸學習的苦悶之氣,一掃而空。
是夜,烏雲蔽月,天地間一片肅殺。
“帶他走!”花榕滿身是血地沖進祁天阙的院落,染血的指尖緊緊扣住虞今朝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掐進她的骨肉裡。
“我……”虞今朝唇瓣微顫,她心中有諸多顧及,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借着這個軀殼改變這段既定的命運,若她真的幫祁天阙逃脫成功,未來的軌迹又是否會因此徹底偏離,而巫鎮之術的力量,或許也不足以支撐這樣的改變。
“因緣際會,你既然能來,就不要束手束腳。”花榕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看來早已洞悉一切。
虞今朝心頭一震,對上花榕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瞬間明白——她早已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小枝。
不再猶豫,虞今朝一把拉住祁天阙的手腕,拽着他朝後門奔去。
“母親!”祁天阙猛地掙開她的手,轉身就要往回沖,少年眼中滿是惶恐與不甘,額角的青筋隐隐跳動,仿佛一隻逃亡的幼獸,不願舍棄自己的母親。
花榕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卻毫不猶豫地擡手,靈力化作一道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兩人推出後門,她背對着院中蜂擁而至的魔聖門人,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祁天阙,眼中滿是眷戀與決絕,随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兵戈聲、喊殺聲在身後交織成一片,虞今朝拉着祁天阙沖入漆黑的深林,夜風呼嘯,樹影婆娑,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林中格外清晰。
然而,魔聖門的追兵如影随形,無論他們如何奔逃,始終無法擺脫,很快,兩人被團團圍住,四周的黑影逐漸逼近,殺氣彌漫。
虞今朝咬緊牙關,小枝的力量在魔聖門面前顯得如此微弱,她别無選擇,隻能強行催動神魂之力,刹那間,她的周身泛起一層微弱的光芒,靈力如潮水般湧出,硬生生在包圍圈中撕開一道缺口。
“走!”她拽着祁天阙沖出重圍,但代價也随之而來,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神魂如被撕裂般疼痛,腳步逐漸虛浮,最終重重地跪倒在地。
“你怎麼樣?”祁天阙跪在她身旁,雙手顫抖地扶住她的肩膀,少年的臉上淚水縱橫,驚懼、悲傷、擔憂交織在一起,讓他的神情顯得格外破碎。
“咳咳...”虞今朝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視線也開始模糊,她感覺自己的神魂再被抽離。
見狀,祁天阙忽然安靜下來,強忍下那些情緒,聲音低啞地問道:“你不是小枝,從見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但現在...你要離開了嗎?”
“我...”虞今朝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控制不了...”
祁天阙怔了怔,稚嫩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與年齡不符的苦澀,“我知道了。”
接着一把将虞今朝推入樹叢之中,他低下頭,感受着指尖還殘留着的她的溫度。
旋即,他的目光變得決絕,朝追趕聲那裡走去,“他們要的是我,你既然要離開了,那無辜者就不要為之喪命了。”
虞今朝望着他的背影,眉宇緊蹙,眼中滿是痛苦與不甘,但她的神魂在迅速抽離着,身體逐漸失去控制,可她仍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幾乎破碎的聲音喊道:“阿阙,你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的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虞今朝的意識逐漸模糊,最後的畫面定格在少年融入黑暗中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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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送飯。”
虞今朝感覺後背被人狠狠推搡了一下,踉跄中回過神來,低頭看向手中端着的粗瓷碗——幾片蔫黃的菜葉搭在冷硬的米飯上,不見半點油星,寡淡得讓人毫無食欲,她下意識地張口應聲,卻猛然頓住。
“發什麼呆?找死嗎?”身旁的大塊頭滿臉橫肉,粗聲粗氣地呵斥,見她動作遲緩,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虞今朝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如今神魂所在的這具身體,是個啞巴。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端着那碗寒酸的飯菜,穿過陰冷的回廊,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擡手叩響房門時,指尖傳來木質的粗糙觸感。
許久,門才“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虞今朝擡眸,對上了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祁天阙倚在門邊,眉眼低垂,唇色淡得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整個人仿佛一尊幹裂的泥俑,透着一種死寂般的破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