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昕給主人倒了新茶,放在左前方,臉上變幻了幾個神色,躊躇着考慮措辭。
“有事快說。”楚同朝頭也不擡,嗓音清冷,沒有平日裡的慵懶。
喬昕硬着頭皮道:“公子,你昨天交代的事,似乎……辦砸了。”
“什麼事,怎麼砸了?”楚同朝淡淡地問,沒有别的反應。
“就是,你吩咐打探那對父女住處的事,盯梢的人被發現了。”喬昕老實交代。
楚同朝姿勢不變,手中速度不變,沒有反應。
喬昕接着做詳細報告:“據盯梢的人說,那小姑娘跟父親今日又來鎮上,剛進鎮就發現有人盯着他們,那小姑娘直接來到他面前,問他為何盯着他們……。”
“然後呢?打聽到什麼消息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持筆的人的視線仍專注于賬冊上。
喬昕一臉無奈:“就剛剛,秦掌櫃來報。盯梢的人落荒而逃,什麼都不知道。小地方的人沒什麼經驗,辦事不力……不,是我辦事不力,請公子責罰。”
貼身男仆很忙,主子的吩咐自是要做,沒吩咐的事也要主動考慮到,可他本職是護衛,他不可能事事親為,隻能找别人去辦。
楚同朝收筆,吹吹賬冊上的墨迹,将筆置于筆山上,這才擡頭。
他眸光一如既往的慵懶又無聊,語氣無奈又充滿耐心對眼前人道:“剛剛的事,人剛進鎮,秦掌櫃找的人不行,你也不行嗎?你該趁人還在鎮上時去尋人繼續查探,向我禀報的時候,就沒什麼辦事不力、責罰的事了,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機靈。”
喬昕怔了怔,忽視主子的毒舌,立刻回道:“多謝公子指點,我這就去。”
說罷,他轉身就出去辦事。
看着耿直的貼身男仆關上門,喬昕輕輕歎了口氣,端起茶捧在手裡暖手,望向前方的目光清澈、深沉,斯文俊雅的臉上沒了剛才的慵懶之色。
陶真曉和父親在聞祥行買了不少用具,花了兩百多文,購物金額又曾加了不少。
這回可是下了血本,但陶佳文一點兒不心疼,昨天賺的錢,細算起來,都是女兒賺到的,他賣出去的隻有一個兩文錢的燈籠。
令真曉意外的是,聞祥行連菜種子也賣,種類還不少,就是這冷門的貨物一般沒人買,但聞祥行一直擺上貨架,不管有沒有人買。
這讓真曉對聞祥行有了不少好感,不怪人家能把雜貨生意做大。
父女倆細數了下,這回是沒漏下什麼了,他們沒喝茶,直接打道回府。
通過鎮子出口時,真曉暗暗觀察周圍,依然有人在入口的屋檐下下棋,不見之前的可疑男人,但她并未掉以輕心。
陶家父女離開後,喬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肩上挎了一副扁擔,挑着兩個竹筐,筐子都蓋着麻布,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出小鎮。
父女倆回家的早,太陽還沒下山,倆人就回到了家。
天黑之前,喬昕回到楚宅,進入主子房間。
楚同朝還在原位,垂眼看書,目光專注,似乎從未移動過。
喬昕語氣輕松地向主人禀報:“公子,我查到了,那小姑娘家姓陶,住在五裡外的鐵樹村,家裡五口人,當家的是祖父,名叫陶請福……”
聽手下把陶家人介紹完,沒待他繼續說,楚同朝擡起了頭:“鐵樹村?我記得,這是年前剛立的村?”
喬昕笑着點頭:“不錯,公子記性好,鐵樹村的村民都是去年因戰敗而流亡的栅道府百姓,幸好靖王……陛下英明,處理得當,及時召集流民,給安排了去處……”
“村民努力勤勞,兩個月就将房屋建起來了,看起來一切都發展的不錯,隻是存在諸多隐患啊……”
喬昕将鐵樹村的情況說了一遍,房子建造的成本的來源,土地種植的問題,是重點。
末了,他疑惑道:“公子,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事?我是不相信那些人會做不計回報的善事,或許陛下有心,但這種事在施行時,注定出現諸多變故。”
楚同朝放下手中的書,無聲呼出一口氣:“戰敗,痛失栅道府,安居樂業的百姓一夜之間變流民,如水噴湧,民間開始混亂,朝野動搖,陛下能及時穩住民間,鎮住廟堂,已經不易,如今百廢待興,事多着呢,凡事不可能盡善盡美……”
公子似乎知道什麼……喬昕腦海剛劃過這個念頭,目光随意落在主子放下的書面上,頓時瞪大眼:“公子,你怎麼把這種賬本帶出來了?要是被發現,都司定會怪罪下來……”
賬本上面赫然寫着“牙洲衛所武庫類目”幾個醒目字,這顯然是衛所的密件。
武庫,是儲存各類武器的庫房,無論在哪處地區,都是重要的嚴控之地,裡面的物品無疑是機密。
而他家公子不過“兵曹參軍”一枚,區區九品小官。
這兵曹參軍,聽着是掌權的要職,那是以前,在當朝,兵曹參軍一職不過是給軍營的倉庫看大門的,管管不太重要的文書、武器。
喬昕這才細瞧主子桌上的書冊,幾乎都是衛所的各類賬冊,武庫類目、武器調動記錄、糧倉儲備類目、衛所戶籍目錄、訓練出勤記錄等等。
公子隻是管理這些文書,不管文書内容。
因職務之便,公子能看到這些内容,但絕不能将文書帶出衛所,被發現定是重罪,很容易被人定個“内奸”罪名。
“除了你我沒第三人知道,你不說就沒人知道了。”楚同朝一派輕松,那似笑非笑的臉龐叫人想打他。
喬昕一陣頭疼,決定不管這些事了,反正出了事也不是他來擔。
一這麼想,喬昕又覺得對主子不能抱着這種不敬的想法,忙在心裡檢讨自己的放肆。
不在乎屬下的心理活動,楚同朝起身在室内緩緩走動,喃喃自語般地吩咐道:“鐵樹村……不要驚動那裡的人,注意觀察村子的動靜便是,還有陶家。”
“是。”喬昕不禁好奇,“公子,那陶家有何奇特之處?”
公子向來懶散,待人冷淡,鮮少主動關心他人。
楚同朝看了貼身男仆一眼,目光望向關閉的窗口,似透過木窗望見了遠方:“算是故人,隻怕,人家已經不記得我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