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聽了心驚肉跳,想勸的人便是做了再足的準備也都不敢上前,隻聽噗隆隆聲響,身後又齊刷刷跪倒一片。
他人無不戰戰兢兢,冷汗流一臉。
卻看遲滿,聽那不知死活的師弟一通辱罵下來,臉上竟是舒展了緊鎖的眉。
他深深看那人一眼,隻當人是破罐破摔,受死前猛戳他痛處也好過個嘴瘾,誰都不知道,這難聽的話倒是讓遲滿聽了個醍醐灌頂。
誰說不是。
作為老道座下修為最高的弟子,卻是個大糊塗,隻有他最是看不清楚。
枉費一身高超本事,老道翻幾句嘴皮便甘願歸降,鬥不知鬥,争也不知道争,就此默認了芙蕖不會與他統一戰線的可能。百年滄桑,昔年那個勵志要奪回一切的少年,如今居然被搓磨成了這狼狽模樣。
遲滿,你扪心自問,甘心嗎?
心中一陣苦悶,腥味從肺管竄上喉嚨,又生生咽下,餘了咯咯冷笑。
小師妹許是沒料到告個狀事态會發展成這樣,顫顫巍巍上前,小心翼翼晃動了下遲滿手臂,“大師兄,他氣急了,您别聽他胡亂講。”
“他不是亂講。”遲滿笑咧了嘴,吸入冷風方才順下一口氣,朝着那些個準備赴死的青年冷冷道:“我不要你們性命,你們在此自廢修為,從此滾下山去。”
被小師妹一路護送回房,她正要走,遲滿拽拽她袖口,從頭上取下一支羊脂玉簪子。
“拿去溶了。”
小姑娘捧着簪子,兩眼裡放光,“這麼漂亮的東西,你不要可以給我啊!溶了多可惜!”
遲滿無語,“這東西是師尊平日裡插在芙蕖頭上的,你要是也想嘗嘗攝魂咒的‘甜頭’,便拿去随便戴。”
“啊?”小師妹驚訝過後一陣哆嗦,撒開丫子就跑了出去。
到了門口,小丫頭又探進半個身子,嘻嘻一笑,“我就說大師兄你還是愛着芙蕖師兄的嘛!師尊在他身上設的法器你都敢偷,如今竟還叫我溶了,師尊若問起來,你可不許說我參與了哦!”
“是是,絕對不提你半字。”遲滿腦袋嗡嗡的,隻想閉目休息。
小師妹又說:“大師兄啊!你跟芙蕖師兄本就是前世愛侶,今生他隻不過是沒了記憶,可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況且你也曾蓄意接近過他,他又不是第一次嫌棄你了,好在如今對你是有兄弟情誼了,你倒是再加把勁兒,化兄弟情為愛情呀!”
“你話太密了!”扔過去一個枕頭,遲滿揉了揉不停跳動的太陽穴。
待到了除夕當日,小師妹的話還在腦袋裡頭晃悠。
也是曾蓄意接近過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嫌棄你了。
确是。
那時節唐皇登位,天下繁榮,造就了長安城中人妖混雜,卻也其樂融融的局勢。
其中春陽樓當屬群妖聚至,做皮肉生意來讨生活的好去處。
他呢,比起其他兄弟姐妹好一點,是春陽樓裡聲名遠揚的藝倌,彈得一手好琵琶。
而我,昔年已是捉妖道行上戰績累累的正道仙,自以為與阿修羅的那些年終究黃粱一夢。
夢醒,盡是枉然,隻餘回味無窮。
直到聽聞他名,沒能忍下滔滔思念,蓄意下榻群妖做生意的春陽樓。
群妖見我如見虎,戰戰兢兢将鮮果酒釀奉上。管他們神色恐慌還是目露兇光,于我所見皆是空蕩蕩,隻管叫他出來迎客。
狐狸老母叫了她的心尖兒寶小兒子出來迎我。
燈火輝煌,他在上,我坐台下,一曲琵琶畢了,他狠狠瞪我,不似他人那般恐懼我,唯有倔犟,“客官若是聽了滿意,便請離席,别擾了我弟兄們做生意的興緻。”
就那一刻,我便知道沒找錯人,他冷漠如斯的眼神,就是轉世輪回也不曾變過。
阿修羅死後這些年歲,遲滿第一次展露出笑顔,“你的琴聲叫人聞之欲醉,請君再為我彈一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