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又問:“春陽樓是什麼地方?”
“是……”剛想作答,忽然想起春陽樓實在稱不上什麼好地方,趕忙停住,隻說了一處,“是,是吃酒、住宿的地方。”
“在哪?”師尊的口氣很平靜,卻有着無形的壓力。
便是芙蕖這種胸無城府的笨蛋狐狸,此刻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擡眸悄看了眼這位總對他和顔悅色的師尊,平日裡有多愛他,此刻就莫名的有多怕他。
“在,在……”
支支吾吾半響,說不出口來。
他不說,好死不死有兩個路人從旁邊走過。
喝醉了酒,勾肩搭背的叫嚷,“走!走!咱兄弟到春陽樓去點幾個漂亮妮子,好好樂呵!”
芙蕖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兒,本來以為師尊會大發雷霆,斥他出身竟是這等下賤,也敢來拜他為師,辱沒道門雲雲。
閉上眼睛等待師尊訓責,卻不料師尊隻是溫柔摸了摸他的腦袋,呵呵笑一聲,“怕什麼,為師隻是想去拜訪拜訪你父母罷了,能教出你這麼個聰穎又上進的孩子,絕非等閑。”
芙蕖心驚,師尊雖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卻怎麼都覺着是反常。但眼下說不了,隻得跟上。
卻說春陽樓這邊,玉貞觀大師父都還未到,滿樓精怪就已聞見一股子強大的氣息,那是他們與生俱來最不願聞見的氣息。
狐母找了幾個小怪疾去打探,不過片刻那些小怪就手腳并用爬将進來。
“奶奶!奶奶!禍事了!外頭有個鶴發道仙往咱們這裡來了!一身煞氣!好生可怖!”
狐母心頭一緊,拍案站起,“甚道仙?又是哪裡來的道仙?”
“不知是甚道仙,小的隻看到他身旁還跟着九少爺!”
“九兒?”狐母正疑慮着。
在旁坐着的胡吉想起狐九總提拜師求道之事,大喜過望,對狐母道:“姨娘,九兒前月曾去找過一位說書先生,得了玉貞山的方位,雖他嘴上說是尋遲滿,在我看來卻不盡然。定是參訪仙道去也。想來今日是攜大師父來家中探望的。”
狐母聽聞此言,方大喘口氣,坐下,“定是我兒尋仙問道回來了。”繼而訓斥那小怪道:“你們這些不長眼的說什麼瞎話!那位仙家不計較我兒妖孽出身,收他做徒弟,必然是個好人。都下去整理整理儀容,然後擺宴,好生招待,不許馬虎!”
“是,是。”
衆妖退下,忙設宴預備款待不提。
芙蕖跟随老道一同踏入春陽樓,就見此時内裡無一客人,大張旗鼓的隻擺設一桌好酒好菜,雖隻一桌,卻也是蔬、肉、果、酒,應有盡有,各個色也真、味也濃,隆重至極。
狐母着了件大紅裙袍,喜慶的緊,老早侍立在側,見了二人,先向師尊行了一禮,“小婦狐喜,在此恭迎師父大駕光臨。”
胡吉也淺淺作揖,後又迫不及待的跳到芙蕖身前,恭賀奉承道:“九弟天命所歸,也是運至時來,相信你跟着大師父定能參透道法,日後成了仙也好讓兄弟們借個東風,沾沾氣運!”
話畢,一樓小妖即随狐母一同跪拜,對師尊表示無上敬意。
芙蕖見狀,總算長呼出一口氣,這等排面,就是當朝天子來了,怕都沒有。
師尊,會高興的吧?他不會再嫌棄他的出身了,對吧?
擡眼去看師尊,卻不想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原是師尊探手來捂住了他的眼。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忽然感覺到一股溫熱粘稠的水液濺了他滿臉。
滿屋死寂,無一聲響動。
芙蕖渾身顫栗,便是看不見,也是聞的着。
好腥。
正欲扒開師尊捂在他眼睛上的手,突聽聞哪個小怪尖叫一聲。
“殺人了!殺人了!快逃命啊!”
一時間滿屋精怪倉皇無措,抱頭鼠竄開來。師尊顧不得芙蕖,追将上去。
眼前終于得了清明,地上赫然躺着兩具狐狸的屍首,一赤一玄。
俱屍、首分離矣。
隻覺得一陣眩暈,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眼前這幕究竟意味着什麼,又見師尊手提長劍,大袖一揮将整個春陽樓布下結界。
如此内裡小妖就是跑斷了腿,也逃不出春陽樓的窗門。
芙蕖楞楞睜睜站在母親與表兄的屍首旁,欲哭不及,又擡頭見其餘族人盡皆是:男怪驚懼,刀槍近不得道身;女妖惶恐,碾傷琴瑟顧命。似洪雨打散浮萍,如狂風刮亂繁星。百妖各散奔逃,磕毀玉容,撞破嬌體,顧不及痛楚,求不得殘生。
好似過了漫長的時辰,又好似也不過轉眼,便是屍橫遍地,血腥味直沖頂梁。
芙蕖來時身着白衣,此刻身上全無一絲白潔,當真是被一族妖兄妖姊的血水染了個通透。
劃開最後一隻小妖的喉嚨,師尊提着劍回到芙蕖身前。
還是慈笑,語氣溫柔的沒邊兒,“蕖兒,你若是真正想随為師修道,首要的就是斷卻與妖族的幹系,否則永無成仙之日。你要明白,為師,這是為了你好。”
芙蕖呆呆得望着眼前慈眉善目的笑臉,卻隻看得見他隐于皮下的惡獰。
實在可憎。
一股子腥甜從肺管直直湧上喉嚨,噴出一口血來,随後眼前一黑,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