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眼神,跟當初他得知我害死你母親的時候一模一樣,都叫我憎得很。”
說罷,老道猛地轉過身,掩去面上兩行清淚,才來看遲滿,“隻是那時候他未殺我,今日念在往昔舊情,我也不會殺你。”
啧啧,說得真好聽。
好像我該感恩戴德?可惜他這份賤情我不稀得要。
“你今日不殺我,日後我定要殺你。”
話剛出口,遲滿又有點後悔。
在遇到狐九之前,我确是這麼想的,有幾日活幾日。可如今又遇狐九,我這條命該要留着,才好與他相陪。
好在老道并未惱,沒接遲滿的茬兒,隻是嗤笑一聲,繼而又道:“為師與你打個賭,如何?”
“什麼賭?”
“我們來猜猜芙蕖厭棄的人會是誰。他若厭棄我,我放你二人自由,他若厭棄你,你便還是乖乖做我的好徒兒,莫讓你父親在九泉之下還不得安甯。”
此時不知老道打着什麼算盤,隻道是芙蕖親眼所見他打殺了火狐一族,怎可能會厭棄我而親近于仇人?
也是因為老道插在芙蕖頭上的那羊脂玉簪子都已經是個赝品了,想來也不會受到老道的思想牽制。
沉吟片刻後,站起身子,啐出一口血吐沫,“期限何止?”
老畜生笑一笑,道:“明日天亮,自見分曉。”
回觀中後,遲滿送芙蕖回房中休息,老道去差遣其餘弟子準備明日迎新之事。
表面上,安然如故,甚至比往日還其樂融融。
怕夜裡老道會來芙蕖房中整幺蛾子,遲滿幹脆在芙蕖房外打了個地鋪,一覺睡到太陽東升。
夜裡睡不沉,天剛亮堂,就聽見芙蕖來開門,遲滿一個翻身坐起來。
“蕖兒,昨夜睡的可好?”
本意是好,隻是芙蕖不領情,隻拿怨恨的眼望他,“你很高興?”
高興,當然高興,高興的是早上剛睜開眼睛看到就是你。
隻是一時得意,忘記了昨夜發生在春陽樓裡的血淋淋,卻叫他以為我是個沒心肝的東西。
一時啞然,芙蕖推開了遲滿,就往外走。
“芙蕖!”急忙拉住他,思來想去後,試探着問道:“你想報仇麼?我幫你。”
他回過身來望着我,随後嗤之一笑,“你幫我,還是幫他?”
“這是什麼話!自然是幫你!”我急了,何出此言呢!
“我怎麼記得你昨夜說得是要幫師尊呢?還說我族人的血是污了師尊的手呢!”
……
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兒,那時候急得叫老道放我進去,故而口不擇言,卻被芙蕖聽去了。
遲滿愣神,芙蕖甩開他的手。最後瞪他,那眼神,說不盡的厭惡。
繼而咬牙切齒,“你真是個該千刀萬剮的畜生!我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信你把我當兄弟!想想也是,你是降妖道人,怎可能把我當朋友?”
“芙蕖……”
“不必再說了!”他将我呵住,不願再聽我一句,繼續用狠話猛戳我心眼兒,“原來你從一開始就在做局,為的就是把我一族人趕盡殺絕!好了,你現在終于如意了。我也終于是獨孤一人了,就在這觀中,受你們師徒的擺布,否則,恐怕也隻有死路一條了。”
你當然不是孤獨一人,你還有我。“我去殺掉老道!替你報仇!”
正要去尋老道,芙蕖又将遲滿拽住。
“不必如此假惺惺做戲!我也想通了,其實我還要謝你。”
“謝我?”疑惑看他,看他滿眼都是憎惡。
卻隻是對我一人的憎惡。
“師尊說得對,我若要修道,怎還能與妖族有聯系?”芙蕖面上在笑,抓着我的那隻手卻實在是緊,緊到他的指甲都陷進了我的肉裡。
“若沒有你苦心積慮的接近我,我如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此番所為又怎不算是渡了我一程呢?我當然要謝謝你。”
我沉默了。
方才發覺汗水已經打濕了大片衣衫,吹來一陣過堂風,冷得我打了個寒顫。
我是想渡你,可我想渡的是給你一個大自在。
可我怎麼也算不着自己的命,是倒黴的命。
究竟是怎麼走到如今這番地步的,我自己都不甚清楚。
後來,芙蕖還是留在玉貞觀,還是老道身邊的護法神。
好似一切都沒變,卻也一切都變了。
沒變的是他還是保持着原來的心境——要修成道仙,表面上還是良師高徒,兄友弟恭。
變得是他不再喜歡我、依靠我、逗弄我,隻有日常打個照面才得以多看他一眼。
有一回實在不解,也是憋着難受,去問他,為何恨極了我也不願恨老道?
他道:“師尊能許我得道成仙,你能許我什麼?”
我苦笑,“除了這爛命一條,我确實許不了你什麼。”
他又道:“那不就成了,我為何要恨一個真心渡我成仙的人?”
“哈哈哈……”遲滿笑了,發自真心的笑。
看他一本正經的說出這種傻話,真是很難不笑。
真心渡你?
災自他起,禍由他生,他拿何來的真心渡你?又或者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了,卻仍然相信。
你名芙蕖,當真是出淤泥而不染,聖潔的緊。我名遲滿,遲遲等不來一個圓滿的結局。
摔門而走,此後再不與他提複仇事宜。